第411章 蠅子透窗偈

第411章 蠅子透窗偈

無鋒劍殺氣凜然。

直到此刻,祝無邀才發覺、之前所用的落葉劍法,竟是如此受限。

劍,本是殺伐之物。

可祝無邀始終用的,卻是一把斷劍。

當一把劍,被奪去其鋒、其銳,缺少了最重要的兇悍銳利,又何談殺伐、何談劍修?

祝無邀不免多心。

當日摘星樓中,顧亦觀前來問道,可顧亦觀修得是霸道、自己尚且不信那番說辭,卻偏偏用來誤她。

只是當初,祝無邀得知了與沈尋的舊怨,正是因果難明、恩仇交雜、難辨黑白時。

在摘星樓的「諄諄教誨」下,竟也當了許多年俠義之人。

從未想到,以殺心來補劍意。

她不後悔所行善事。

可當劍尖補足,落葉劍法威力真正展現在眼前時,卻也難免自嘲——

多年來,竟是自縛手腳。

只用一把無鋒之劍,在修真界的腥風血雨中廝殺。

若說摘星樓不是別有用心,祝無邀很難相信。

她不知道死於劍下的人是誰,不知其生平過往、波瀾壯闊,只知道近冰棺十丈者,可盡數殺之。

鼓聲之烈,如鑿怒火。

震破了桃源寧靜。

有小孩兒哭夜,卻再沒有一首搖籃曲相伴入眠,今夜如此,此後亦然。

在這之後的噩夢裡——

有一個凶煞之意畢露的魔頭,手中的劍快如雷霆,血液潑濺在冷肅的面孔之上、讓人辨不清容貌,只有那雙殺意沉重的雙眸,似是透過濃厚的夜色、烙印在夢境之中,收割著親人性命。

她守在冰棺前。

殺到最後,鵲山氏族人身上,竟有了沉重的悲意。

死得人太多,多到堆壓如山,到了最後,竟然需要還未入道的凡人、以棍棒來殺她。

送死得格外荒誕、可笑。

祝無邀來不及分辨誰是誰,甚至聽不清耳邊的咒罵。

她只能聽得見靈力的微弱波動、來判斷敵人將從何處襲來;只能聽見刀劍相擊的嗡鳴,聽見利刃拔出時的震動。

落葉紛飛。

又無影無形。

化作無數利刃,切割這相逢的良夜。

眼前無數道紅線交纏雜錯,祝無邀無與倫比的冷靜,殺得渾然忘己、殺得順手至極。

直到劍意愈盛,在洶湧血氣的殺戮中脫胎換骨。

且赤且玄。

劃破靜夜時,有如肅清所有后、僅存的茫茫餘燼,使一切滾燙的、鮮活的、熱烈的……灰飛煙滅,是為落葉劍法第三重——熱寂。

萬千劍影齊出。

準確無誤找到了所有襲來的鮮活之物。

在瞬息之間,湮滅所有。

天地之間,一片寂靜。

耳邊聒噪的、嗡鳴的聲音終於停止,漫天飛霧的灰燼,洋洋洒洒。

在靜夜之中點出星光無數,復而熄滅。

祝無邀站在灰燼之中,站在寂靜與喧囂之中,見證著落幕,她往後退了一步、似是沒想到這一劍威力之強。

直到帶著粘稠血液的手掌,按在了冰棺上。

涼意入骨。

她抬起手后,才發覺冰棺上也被濺了許多血漬,還留下了那刺目的血手印,於是抬袖去擦。

祝無邀隔著寒冰,看向安靜沉眠的季月章。

無比滿足。

又覺得周圍、無比空曠。

血液糊作一團,幾乎看不清冰中沉睡之人的容貌。

祝無邀放下衣袖。

她將冰棺扛在身上,想要找個乾淨的去處,總不能讓季月章一醒來,見到眼前這幕。

總不能讓季月章,醒於血污之中。

這樣想著,祝無邀將冰棺扛在身上,一步一步往寂靜之外走去,想要將她帶回熱鬧喧囂中、帶回滾滾紅塵里。

她踩過浸了鮮血的土地。

時至黎明,露水寒涼。

她應當欣喜,每個拯救落難仙子的俠客,都該是豪情萬丈的。

可她卻感到了疲憊。

似是終於鬆了口氣。

於是走過的無數大山、蹚過的無數河流、途經的無數城池,都一起壓了下來,壓在了她的肩膀上。

於是在萬鈞之重上,又多了一枚石子。

祝無邀轉過身。

看到了光著腳的小女孩兒。

那一劍斬向周圍所有出手之人,許多熟睡的、不敢出門的孩童,就這樣保下了性命。

可這個孩子,卻不好好活著,還敢追出來、扔石頭砸她。

她赤足踩在浸滿了親人鮮血的土地上。

眼眶裡不斷湧出淚水,哭著說道:

「壞人……把我阿娘還給我……!」

祝無邀靜靜注視著她倔強的面容,看到了她眸中的委屈和恨意。

然後轉過身,不做理睬。

繼續扛著冰棺,向山下走去。

小女孩兒猛地衝過來、拔出在家裡找到的小刀,卻重重地撞在護罩上,跌坐在地,稚嫩的手心被堅石劃破。

祝無邀知道,在鵲山氏族裡,還有人活著。

但她已經殺累了。

遠方——

顧亦觀不知何時至此,遠觀著這場殺戮,她看到了祝無邀斷劍續接,看到了那一劍的威力。

她略微垂眸,看向那重新握緊了匕首的女孩兒。

正如之前所料,她有一段師徒之緣,落在了極南之地。

此人遭逢滅門慘事,心性勇毅,敢以凡人之身、直面修士,背負血海深仇、不屈不撓。

事到如今,顧亦觀卻有些分不清,究竟是哪一個了。

她復而抬眸,看向祝無邀扛棺的背影,她看不見任何志得意滿,只看見了寂寥與蕭索。

分明是剛出鞘的利劍,卻已銹跡斑斑。

————

祝無邀找到了處山清水秀之地。

拾柴燃起了篝火,修士不至於畏寒,但有點兒火苗,總能感到些暖意。

將血衣焚毀。

她洗去了身上的血漬,運轉功法、使傷口癒合,不再往外湧出血液。

此戰靈力損耗過度,元嬰期的一擊、還是讓她受了內傷,但這樣拾捯過後,明面上倒看不出什麼異常。

祝無邀半跪在溪水旁,對著水面、打量著自己的容貌。

好在是修士。

即便分離了十數年,也不至於容貌更改,應當與南離城時、區別不大。

等到季月章睜開眼睛時,應是想不到過了多少年,只會覺得睡了一覺,再清醒時、故人容貌依舊,什麼都沒有變。

然後細一打量,才會發覺自己成了金丹期修士。

想到這裡,祝無邀笑了一下。

水面中倒映出來的人影,也隨著笑了下,卻很快隨著漣漪散去,再看不清自己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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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友!那賊子她又寫新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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