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章 歧路人
《假千金》這本書迎來結局。
摘星樓的顧亦觀合上話本,做出評價:
「此為妖論。」
「為何?」
池長老有些納悶兒。
他覺得這本書寫得不錯啊,講得是「莫執著於眼前的蠅頭微利,天地本寬,而鄙者自隘。」
又怎麼成了妖論?
顧亦觀搖頭道:
「能買到此書的人,家中自是有閑錢;能領悟到其中道理的人,自然有那個閒情逸緻。
「這些人眼中的蠅頭微利,卻是買不起書的人、眼中的救命稻草。
「然而多數人得了道理,卻只會用道理蔑視身處苦難的人。」
池長老略一皺眉,想到年少時途經村莊,恰逢劃分土地,兩方爭得面紅耳赤、險些要打起來。
他不過上前說了句——「讓出一丈又何妨?」
卻被村中人破口大罵。
物質基礎無法滿足,所謂的道義只是空中樓閣;有了閑錢之後,人們才會開始用禮義廉恥來妝點自身。
想到往事,池長老當即有些訕訕,他點了點頭道:
「此言在理。」然後又有些納悶兒,看向顧亦觀,問道:
「這不像你能想到的事啊!」
顧亦觀沉默不語。
只將手裡的話本放在桌上。
————
遠在青雲門的祝無邀,並不知曉世間多了位「無言道長」。
她正在奮筆疾書。
小叮噹所寫的《假千金》,多少有些對摘星樓的怨念夾雜其中,雖說文中的種種套路、對修仙界而言石破天驚,但她這位穿越者,卻對此司空見慣。
距離她和羅不道約定之日將近。
祝無邀想著去東極城時、順道找找墨痕書坊,將新的話本遞交給北玄城李掌柜。
一路上的見聞,讓她有不少靈感,如今正文思如泉湧。
她筆走龍蛇,只覺得自己真是個話本奇才,卻突然筆尖微頓,下一瞬,眼前的文字無聲無息換成了塗畫。
結界中設下的結界被觸動。
這時候會出現的,當然是平瀾山廖長老。
她揮手撤下結界主動迎去,心中對廖長老的來意心知肚明,面上卻裝作不知,問道:
「師尊,不知您來此何事?」
廖長老氣不打一處來!
還能是何事?!
當然是試劍虛境的事!
祝無及這個榆木疙瘩,本來還以為他開竅了,誰知——
無論是總榜、還是小榜,「大雪」之名起起落落,那叫一個跌宕起伏,好不容易往上爬了幾位,下次再看,居然又沉底了!
這樣的高低起伏,已經好幾次了。
廖長老的心在滴血。
只覺得自己送出的好酒,全都白瞎了!
所以,當看到「大雪」的名字重新落回八千六時,廖長老實在忍不了、於是主動登門。
這祝無及不來主動討教,他當師傅的,還不能上趕著去教嗎?
「你可有什麼不解之處?」
祝無邀近日裡,不僅去試劍台刷榜,偶爾還會在院中練習青雲門入門劍法。
只不過會故意犯錯。
廖長老看在眼裡、急在心中,恨不得拿劍鞘去拍祝無及的腦袋,好讓人開竅。
祝無邀眼中盛滿了清澈的愚蠢,故作不解道:
「弟子最近修習劍術,只覺頗有進益,沒覺得哪裡不解。」
她們差生就是這樣的,從來看不著自己的短處。
「你練一遍!」
廖長老壓根不聽,祝無及劍術如何,他能不知道嗎!
在廖長老虎視眈眈的注視下,祝無邀取出了佩劍,開始演練青雲門入門劍術。
雖然看似隨意,但祝無邀卻格外謹慎。
廖長老雖然平易近人,可怎麼說也是個元嬰期修士,說不定會在枝梢末節處、察覺出端倪。
祝無邀對近日這一幕,早已籌備良久。
無論是靈力還是劍意,早在試劍虛境中、學會了如何壓制的滴水不漏,而那些破綻、錯處,都是她故意留給廖長老「指點」的。
不出所料,她「出錯」的地方,逐一被廖長老指出、糾正。
可在這套劍法舞至尾聲時,突然有一道靈刃閃過,這在祝無邀意料之外。
生死廝殺中的本能、讓她立刻執劍去斬。
在劍刃與靈刃相撞的前一瞬,祝無邀又立刻反應過來,這是廖長老對她劍術的試探。
險之又險間,手中佩劍不動聲色地稍作偏移,與靈刃相擦而過、裝作沒有擋住的樣子。
然而習劍之人,在面對危機時的本能,實在難以隱藏。
她強行壓制住面臨險情時、心中本能翻起的躁動與戾氣,順著靈刃襲來的力道、退後一步,裝作不敵,手中的佩劍隨之脫手。
然而那一瞬間的反應,還是落在了廖長老眼中。
見祝無及佩劍脫手,廖長老冷哼一聲道:
「我竟沒看出來,你這劍道之中、竟是殺意佔據上風。」
持劍之人心境不同,應對危機時的應對方式便不同——
若自保的念頭佔據上風,第一反應不會是執劍相對,而是利用身法躲開、以求無傷;
若是不喜爭鬥卻又無懼之人,面對靈刃時,會持劍擋下將其卸力,以劍術消弭爭端;
可祝無邀剛剛那一劍則不然。
不僅沒有退讓、躲閃,甚至並非持劍擋下,她有上前的趨勢,手中佩劍向前斬去,是在直面攻勢、並引而待發。
這樣的身位,不利於自保、卻利於反擊。
下一招便能跨步上前,化被動為主動,這便是主動出擊的殺意。
她的本能不是逃避、不是自保,而是不死不休的殺機。
廖長老於劍術之道上頗有建樹。
其中的區別,他不會看錯。
祝無邀壓下心中的情緒,立刻順勢表演下去,作出一副「本該如此」的模樣,帶著幾分混不吝說道:
「師傅,最好的自保、便是反擊,只要將有威脅的人都殺了,我自然就沒危險了。」
如此理所應當、不講理的說辭,符合廖長老對祝無及狹隘凶戾的印象。
「你想殺誰?莫不是還沒放下舊怨、還想著和你那位族姐一較高下?」
說這話時,廖長老看向祝無及的目光,隱隱帶著些審視。
弟子於劍道之上有所建樹,自然是好事。
可若修習劍術,只是為了與一人較長短,只是為了殺掉看不順眼的人,那麼他今日的指點,便是在助紂為虐。
歧路人走得愈遠,離自取滅亡便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