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頑石開竅
戲院中。
有雅興來看戲的,不僅是凡俗中的閑人,還有得空的修士。
這點與摘星樓治下的北玄城不同。
卦修順應天理,認為「仙不擾凡」,修士理應避世,不該用修為橫斂錢財,如果與凡人爭利,那麼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便相當於放棄了身為修士的未來。
卦修多數敬畏因果。
因此,這套說辭極為有用。
祝無邀也不知是真是假,摘星樓一向善於誆騙門下修士,經常故弄玄虛,雖然可恨,但若作為凡人、生為摘星樓治下,倒是比旁處安樂。
她對摘星樓不滿。
她也希望摘星樓轄地廣闊。
而在東極城裡,修士的數量明顯要多很多。
這便是青雲門與摘星樓觀念的不同之處,強則強、弱則亡,人生在世爭字當先,豪族皆有修士作為靠山,凡人最多得些殘羹剩飯。
對祝無邀這樣有些實力的修士而言,倒是極為舒坦。
好在劍修推崇「剛正浩然」,亦崇拜為眾生執劍者,這才不像巨闕派、以凡人為薪火來撐起門派鼎盛之勢。
不過……這戲院里的七八位修士,還是數量太多了。
祝無邀雖然已至金丹中期,卻也不願在四大主城裡逞威風,更何況,她身份本就不宜暴露,現在能動用的修為、最多臨近築基後期。
戲台上唱腔豪邁。
轉而歸於低緩,詞調婉轉、仿若珠簾隨風弄影,正是迷離穠麗的遊園驚夢。
《奪金佛》,別名便是祝無邀在七殺碑中提到的《遊園驚夢》。
原文中,只提到蒙眼俠客殺死最後一人時,被揭去了眼前布條。
而這再編的戲曲,卻將七殺碑融進了奪金佛里,那扮作宋璋之人身穿白裙,分明是活人,卻宛若遊盪在血海中的亡魂。
白色的裙角沾染了潑在台上、充作血漬的紅漿,仿若瓣瓣血梅。
「雪色襯梅、寒鐵映血。」
「枉費一腔俠氣,竟做旁人屠刀。」
「你有心為善、衣衫沾血污;他有意作惡、偏坐明堂上。」
……
祝無邀舉杯飲茶,掩下眸中略帶揣摩的神色——
有一位修士,從戲曲開場金佛出場、符獻躲於帷幕後念白時,神情便有些不對。
好不容易戲曲精彩、分去了她注意力,結果剛剛這段唱詞一出來,這位修士的面色立刻沉了下來。
而跟在她身旁、一起來聽戲的同伴,此時已經坐立難安了,正在小聲勸道:
「阿蘅,這場戲也沒什麼意思,早知道先看看話本再來了,不如我請你去葵園樓,美食可比戲曲有趣。」
那位被稱為「阿蘅」的修士,卻壓抑著怒火,笑了笑說道:
「侯師兄,我看這場戲不錯。」
《奪金佛》已經接近尾聲,宋璋被一把窄刀捅向胸膛,釘在地面,卻不顧自身性命垂危,任憑窄刀穿透身軀,接近了那蒙眼俠客。
手指已經沾上了充作鮮血的紅漿。
讓祝無邀意外地是——
《奪金佛》在這部分的處理,竟然不是摘去俠客蒙眼的布條,而是用沾了血的手指、點在了符紀額頭上。
以此來喻「點化開竅」。
從摘去眼前遮擋、改成了拂去靈台迷障。
耳邊傳來了悠長嘶啞的唱詞,仿若送葬——
「頑石開竅,今朝夢醒。」
「遊園驚夢,亡者難歸!」
即便一朝幡然醒悟,可已逝者再難回魂。
與市面上流傳的那篇再編《遊園驚夢》截然不同,它不是凄美的、迷離的。
而是清清楚楚地點明,即便幡然醒悟,亡者亦難復生。
那位侯師兄更加坐立難安,正在招手讓人上茶、想平復一下心中的煩躁。
而那來此地賺茶水錢的書販、剛剛上前幾步,便見那位被稱為阿蘅的修士拍案而起。
「侯風!你就沒什麼想對我說的嗎?!」
這位阿蘅姑娘修為高於侯風,已至金丹初期,話音落下,便已祭出了蛛網狀的法器,似是要當場與人發難。
戲院中有此變故,眾人皆驚,唯有那幾位修士穩而不亂,卻沒有插手的念頭——
私人糾紛,沒有插手的緣由。
更何況,敢在青雲門治下主城裡動手,不是修為強橫、便是身後有靠山,再不然就是有其它底氣。
再看那被稱為侯風的修士,一臉心虛模樣,旁觀的修士心中更有了計較,自然不會出手。
侯風見阿蘅發怒、已經祭出了本命法器,口中連道:
「阿蘅你聽我解釋!
「你阿姊雖然在青雲門中過得不錯,但畢竟是寄人籬下,有了委屈也不敢說,我也是看你們姊妹情深、才會告訴你這些事!」
可如今的阿蘅,剛看完這場戲,哪裡看不明白——自己的阿姊在侯風這裡,恐怕就是那尊金佛、那方石碑。
而她,則是那被蒙上了眼睛的符紀。
侯風與誰不對付,便誆騙她、此人曾對她的阿姊出言不遜。
好在臨行前,母親再三叮囑過她,不可胡作非為、免得讓阿姊難做,所以她即便氣憤、卻也只是出手把那些人教訓了一遍,未曾真得令人重傷難愈。
否則……阿姊若是知道此事……
想到這裡,阿蘅的目光已經冷了下來,厲聲道:
「還敢狡辯!
「待我將你拿下,押去青雲門、在長老面前分辯個明白!」
這便是阿蘅選擇當場發難的原因。
若不先將此事定性,即便有兩宗之間的關係在,也難免青雲門不會藉此事、借她的過錯,遷怒阿姊、敲打她的家族。
而現在,在眾人面前將此事挑明,便能將此事定性為、青雲門弟子內部勾心鬥角,矇騙了友宗。
阿姊、親人、家族的利益,讓她清醒了過來。
那侯風見狀,心下驚慌,眼看著那蛛網迎面罩來,當即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奪路而逃。
他想在小榜上得個名次,哪怕是最末尾,可實力不夠、這才出此下策。
想借阿蘅之手,讓與他相爭之人、暫休養療傷而已。
若是被阿蘅抓住,此事便再難分說!
若他能夠逃齣戲院,先一步找到師尊,說不定青雲門會為了宗門顏面,回護於他!
想到這裡,侯風臉上顯出幾分狠厲,揮手卷出一道狂風,要將擋在他逃生路上的人揮開。
他沒想要傷人。
他不敢。
出手也並無傷人意。
但祝無邀卻知道,今天這場爭鬥,會在陰差陽錯間、奪去無辜凡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