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像鳥一樣飛來飛去(2)
郭大牙出來時帶上了家裡所有的錢,現在已經用得差不多了,工作卻沒有找到,因為身份的問題,還整天提心弔膽,他臨時租住的房東倒是很熱心,看郭大牙奔來奔去也奔不出個結果,就建議郭大牙說,算了,你也別證明你是郭大牙了,管你是誰呢,反正這照片看起來很像你,人家都說你是郭大,你就做郭大算了。郭大牙說,可我是郭大牙呀,我怎麼能做郭大呢?房東說,你有郭大的身份證嘛,你用郭大的身份證就可以做郭大。郭大牙說,那行嗎?房東說,有什麼不行的,等哪天你找到真正的郭大,再把身份證換過來也不遲。郭大牙想,城裡人的想法和鄉下人還是不一樣,明明自己不是郭大,偏要說是,人家也明明知道你不是,還偏要你承認,好像你拿了郭大的身份證,你就是郭大。郭大牙心裡是不大服氣的,但是為了找到工作,為了把日子過下去,為了掙錢寄回家,郭大牙也只能這樣了。
郭大牙成了郭大,他去招工,人家問他,你叫什麼?他說,我叫郭大。這就和身份證對上號了。但有很長一段時間他不能適應自己叫郭大,人家叫他郭大他不搭理,有時候人家走到他面前對著他的臉喊他,他還是沒有反應,就受到懷疑,三番五次出差錯,找工作就不順利,找到了也仍然會丟掉工作,好在後來時間長了,漸漸地也習慣了,聽到喊郭大,他立刻就會答應了。再後來,他周圍的人,都知道他是郭大,他自己呢,也知道自己就是郭大,郭大就是他自己。只是偶爾會在某一個晚上,工棚外下著雨,睡不著覺,這時候他忽然想起真正的郭大,也不知道郭大現在是不是叫郭大牙了,他現在在哪裡,日子過得好不好,工資高不高,郭大就覺得自己有點想念他,雖然他們是—個村的,又是同宗同姓,但他的自然村和郭大的自然村還離好多路呢,平時並不熟悉,只是那天一路出來打工,到火車站分手,郭大也沒有用心去看他長得怎麼樣。
有一天郭大到中介公司看職業介紹,中介公司的門面很小,裡邊只放得下一張桌子,面對面坐著兩個人,但其中的一個人管另一個人叫老闆,他說,老闆,福星廠那邊的事都安排好了,老闆說,嗯。郭大當時差一點想走出去了,他有點不相信這麼小的公司,但後來他還是堅持了死馬當成活馬醫的想法,既然已經走進來了,就問一問吧,結果中介公司就介紹他到薛經理的供水站去當送水工了。
薛經理是個女的,郭大去的時候,她手臂上套著一個黑袖套,薛經理說,我媽媽去世了。她又說,中介公司說,是介紹一個叫郭大的來,就是你?郭大說,就是我,我叫郭大。但說了過後,他覺得不踏實,又補充道,但是其實我不叫郭大,我叫郭大牙,因為我和郭大換錯了身份證,我找不到郭大,我就叫郭大了。薛經理說,郭大,你別跟我說這些,我也聽不懂,你們鄉下人,腦子撥不清,說話也說不清,我只跟你交待清楚,你的工作,就是把水送到人家家裡,記住了,手腳要快,動作要穩,態度要好。郭大說,我記住了。薛經理這裡一共有三個送水工,還專門請了一個人接電話,她說她是薛經理的表姐,不過薛經理沒有喊過她表姐,而是叫她名字,她看上去很老了,好像有五六十歲,但是她的聲音很柔和,打電話來要水的人,總以為她是個長相甜美的小姑娘呢。郭大給人家送水去的時候,也有人這樣問他的。
在郭大看起來,薛經理一個女的,有供水公司,雇了四個人,也很牛了。可薛經理總是慌慌張張的樣子,坐不定,要麼就是不見人影子,店裡有事找她也找不著,要麼一來就打電話。郭大因為要出去送水,不能一直呆在店裡,也不知道薛經理打電話說的什麼事,只有一次,他正好沒有送水的任務,歇著,就聽到薛經理在跟電話那頭的人說,我不行呀,我不行呀,我做夢我媽媽都來追問我,找到了沒有,找到了沒有。等薛經理走了,郭大想問問表姐薛經理在找什麼,但表姐正在生氣,她的兒子找的對象,在街上看見她,理都不理,假裝不看見,頭一歪就走過去了。表姐生氣地說,哼,這種人。郭大覺得不好打攪表姐生氣,就沒有問她。那一天郭大現薛經理桌子的玻璃台板下,壓著一詩,是用鋼筆抄下來的:我們像鳥一樣/飛來飛去/我們還聽見/樹對著樹說道/瞧啊這些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