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們的朋友胡三橋(1)
父親的後事是堂叔代辦的。堂叔在白鶴山公墓買了一塊地,受堂侄兒的委託,葬下了堂哥。然後他寫信告訴王勇,他的父親王齏緗葬在白鶴山,他說,王勇如果回來,他會帶他去的。可是後來事生了一些意外,堂叔死了,他沒有來得及把一些事交待清楚就急急忙忙走了,其中包括王齏緗在白鶴山的具體位置。這樣王勇回來,要去祭掃父親的墳,就得先到公墓管理處的登記冊上去找。那一天天色尚早,公墓管理處還沒有開門,一個年老的農村婦女坐在銀杏樹下,她的跟前擱著一張竹榻,上面放著一些花、紙錢和香燭,她朝王勇點了點頭,說,買花,買香燭。
已經沒有什麼掃墓的人了,清明一過,掃墓大軍間頃刻煙消雲散,更待明年了。墓地上只有掃墓的人留下的枯殘的花,那也不是一束完整的花,是將花朵摘下來,再把花瓣揉散開來,撒在墓地上,如果是整束的花放在那裡,就被附近的農民揀去再賣給另一個來掃墓的人。農民就是這樣的,你要是生氣說他是揀來的,他卻不生氣,還笑,笑著說,不是揀來的,不是揀來的,你看這花多麼新鮮。其實花早已經蔫了,他在上面灑了點水,就以為人家會覺得新鮮。可農民就是這樣,他們老實,騙人的時候也是老實的。也有的人不在乎是揀來的不新鮮的,他們比較瀟洒,掃墓本來就是一種寄託,睡在墓里的人並不知道,只是自己心裡的感受罷了。
公墓管理處的門始終關著,年老的婦女說,你買點花吧,是我自己摘的,不是從墳墩上收來的。王勇看她的那些花,是一些細碎的小花,長在山間野地里的,有幾點白色紫斑,幾點黃色,還有幾點藍色的小碎花,閃爍在濃密的綠葉中,它們顯得更細小更暗淡,沒有鮮艷和燦爛,像無邊無際的深藍的天空上,只有幾顆星星那樣孤單。
公墓管理處的門始終沒有開,他們可能想不到今天還會有人來上墳。王勇決定獨自地往山裡走了,他先是沿著西側往上走一段,每一個墓碑上的名字,他都認真地看一看,有幾次他看到一些名字,心跳了起來,比如有一個叫王季祥,還有一個叫王霽鄉,他都駐足了半天,然後繼續往上走。墓區很大,一眼望不到邊,要想在這麼大的墓區里找到父親的墳,兒乎是大海撈針,王勇正在考慮是不是應該放棄獨自尋找父親的念頭同到公墓管理處去,就在這時,他看到了胡三橋。胡三橋穿著一件舊迷彩服,手裡拿著一個裝著紅漆的瓶子,好像是從地底下冒出來的,忽然間就沒聲沒息木獃獃地站在了王勇面前,說,這個公墓大,有的人來過好幾趟都找不到。王勇說,我是頭一趟來。胡三橋說,你找誰?王勇說,找我的父親,他叫王齏緗。胡三橋說,是三橫王吧,後面是哪兩個字?王勇頓了頓,一邊在手上划著給胡三橋看,一邊說,那個齏字很難寫,上半邊是個文字,下半邊呢,中間是個韭字,兩邊還有一撇一豎,緗呢,就是攪絲旁加個相信的相字。
胡三橋想了一會,沒有想明白,他腦子裡的概念和王勇在手上划來划去的東西對不上號。王勇拿出筆和紙,將父親的名字寫下來交給胡三橋,胡三橋看了一眼,馬上就說,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幾年前的一個墳,姓王,後面那兩個字很複雜。胡三橋的普通話說得不錯,雖然也有本地的口音,但基本上可以算是普通話了,他至少沒有把王念成黃。胡三橋又說,這個墳在東區,我走過的時候,一直念不出那個這齏字,那個緗呢,我也不認得,就念相了,所以我在心裡念著的時候,這個人就念王某相。王勇說,這個字緗字你蒙對了,是這麼念的。
胡三橋說,那個齏字我蒙不出來,我文化不高,只念到初中一年級就去當兵了。王勇說,初中一年級還不到當兵年齡吧。胡三橋說,我留過級,小學念了八年,初中一年級也念了兩年。王勇笑了起來,說,你倒蠻誠實的。胡三橋說,只有你說我誠實,人家都說我狡猾,我是本地最狡猾的人。王勇說,可能人家覺得你當過兵,在外面見過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