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我們的朋友胡三橋(6)
王勇的車堵在了一個婦女的攤前,這個婦女的攤上,沒有那麼多東西,她只賣紙錢和香燭。***中午時間,一個孩子來給婦女送午飯,午飯裝在一個搪瓷罐子里,是白米飯和一些青菜,但婦女並沒有吃,她正在做生意,她說,買點香燭吧,買點紙錢吧。王勇買了紙錢香燭,他還想買一束鮮花,婦女說,這裡買不到真正的鮮花。王勇說,我知道,他們賣的花,都是從墳上揀來的。婦女說,你要鮮花,其實可以到地里去摘,你往山上走的時候,沿路都有花,雖然是細碎的小花,但它們是新鮮的。王勇說,你可以摘一點來賣的。婦女說,我婆婆從前是摘來賣的,但是人家不要,人家嫌這花太小,夾在葉子里,看也看不到五顏六色。他們寧可去買人家用過的花,那樣的花朵好大。後來我婆婆老了,人家不買她也仍然去摘花,不過這沒有什麼,人老了,腦子都不好,後來她更老了,把鞋子放在鍋子里煮湯給我們渴。婦女不說話了,她的小孩說,後來婆婆死了。
王勇和女兒往山上去,他們果然沿路看到一些很細碎的花,女兒告訴王勇,白色紫斑花叫蘿蘑,又名芄蘭,黃色小花叫旋覆花,是旋覆花中的線葉旋覆花,所以它的花形比較小,藍色的小花又叫什麼什麼,因為名字太專業,王勇記不住,他只記得女兒說,它們都是草本花卉。女兒學的專業,在美國大家管它叫包特捏,翻譯成中文意思就是植物學。
他們往東,登上台階,找到了王齏緗的碑,石碑上的字已經捕過了,很醒目,很鮮艷,也剛勁有力。女兒說,我一直以為爺爺叫王季湘呢,原來是王齏緗。為什麼爺爺自己的名字這麼複雜,給你卻起了個再普通不過的名字,我從幼兒園起,班上就有同學叫王勇,在初中的那個班上,有兩個王勇呢,現在在美國的那個學校里,居然也有叫王勇的。王勇說,現在中國的孩子去美國念書的好多。
女兒登高望遠,露出了一些懷疑的神色,她說,我以為這裡有大片的水,有湖,或者有很寬的河,可是沒有。鶴應該生活在水邊,它要吃魚,可是這裡沒有水,怎麼會有鶴呢。女兒並不需要王勇的回答,她自己完全能夠解釋自己的懷疑,她說,誰知道呢,也許從前不是這樣子的,也許從前這裡有很多的水。王勇也並沒有把女兒的話聽進心裡去,他心裡裝著另外一個人,他的名字叫胡三橋。可是胡三橋始終沒有出現,今天掃墓的人太多,胡三橋一定忙不過來了。最後王勇來到公墓管理處,跟辦公室里的那個人說,我找胡三橋。這個人就跑出去喊胡三橋,他大聲道,胡三橋,胡三橋,有人找你。後來胡三橋就跟著那個喊他的人一起進來了,問道,誰找我,喊胡三橋的那個人指了指王勇,他找你。胡三橋就站到了王勇面前,說,你找我嗎?可王勇說,我找胡三橋,不是找你。胡三橋說,怎麼不是我,我就是胡三橋。王勇說,那這裡還有沒有另一個胡三橋。胡三橋說,開玩笑了,這個名字,人家都覺得很少見的,有一個已經不容易了,還會有幾個?
王勇說,你是什麼時候進管理處的?胡三橋說,開始籌建時我就在這裡了。那個去喊胡三橋進來的人說,胡三橋是三朝元老。王勇說,就奇怪了,那年我來的時候,碰到胡三橋,他還替我描了字。胡三橋說,他收你錢嗎?王勇說,他是公墓管理處的,就是做這個工作,不能額外再收錢,但是我硬給了他,這是我的一點心意,我不能陪著父親,卻是你們天天陪著他,應該收下的。胡三橋和那個去喊他的人交換了一下眼神,胡三橋說,老金,你覺得會是哪一個呢。老金說,唉,猜也猜不到,捉也捉不盡。他們告訴王勇,附近的一些農民,老是冒充公墓管理處的工作人員,在墳地里拔幾根草騙人的錢。因為這個公墓大,我們想管也管不住,我們一上山吧,他們就四散溜開了,我們一走吧,他們又圍聚過來。王勇說,可我見到的那個胡三橋,是個複員軍人,他穿著迷彩服。胡三橋說,這地方的農民都穿迷彩服的,他們覺得穿迷彩服人家就會相信他了。王勇說,可他是從老山前線回來,他一直惦記著犧牲在前線的戰友,因為在公墓管理處工作,他好像還天天陪伴著他的戰友。他說他叫胡三橋。胡三橋和老金又對視了一眼,胡三橋說,你上當了,他不是胡三橋,我才是胡三橋。王勇心裡明白,他應當相信眼前的這個胡三橋是真的胡三橋,但是在他的意識深處,卻又覺得他不應該是胡三橋,那個在墓地里描字的人才是胡三橋。可胡三橋說,他不僅不是胡三橋,也不是複員軍人,穿迷彩服也沒有用的。王勇說,他不僅穿迷彩服,他的氣質也像軍人,他還講了許多老山前線的故事,他的戰友都埋在那裡,他就在那邊的墓地里轉來轉去,喊著戰友的名字,拿了筆和紅漆把戰友的名字描了一遍又一遍,後來他就複員回來了。胡三橋說,是他編出來的故事,事實不是這樣的。王勇說,事實是怎樣的呢?胡三橋說,事實么,事實就是,我是胡三橋。王勇說,那他是誰呢?胡三橋搖了搖頭,說,對不起,這時節好多農民都跑到公墓里去,滿山遍野都是,我們猜不出他是哪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