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難兩全
宗親王躬身向太后規矩地見禮,而後將手裡的書信呈遞給殿上的內官。
「此信是我的人在西關外的大山中得到,其內正是合德公主與西州太后通信的內容。」
「這封信因山中獵戶不識送信鷹隼,趁夜色將其捕獲,因而被意外攔截了下來。」
「信中所書正是合德應承西州太后,若四皇子能順利登位,便會向西州完全開放我國西方口岸……」
說到這,宗親王眉目微蹙,又提了口氣,繼續道:「是不設關卡,任西州人、物自由進出,借我央國為其橋樑,幫西州在東境進行部署。」
此話一出,殿內群臣當即嘩然不止,合德此舉是將央國置於西州屬國的地位,不僅棄央國尊嚴於不顧,更可能讓西州借央國部署在東境的戰力,若說一句重的,與賣國何異?
央國在東境之上何等地位,豈能向西州蠻國稱臣!
袁成傑等人臉色一滯,皆不由自主盯著那內官接過此信封。
「太后,宗親王所呈遞之物,並無證據證明便是公主所書……」
此話未完,便被宗親王打斷。
「合德自小在母後身邊教養,她的文墨母后當是最熟悉的,一看便知!」
這說話的功夫,那封信件便已經被送進了珠簾之內。
袁成傑眉目緊蹙,臉色已然有些蒼白,若是太后當著群臣的面認下這封信,那麼袁氏連帶趙氏所謀划的一切都將前功盡棄,甚至有可能因合德之事受到牽連,仕途黯淡。
群臣皆神色凝重地看著高位之上,只見那珠簾輕微撩動,一封簡短的信,太后卻硬是讀了許久未有回應。
「母后……」宗親王催促道。
良久,眾人方聽得珠簾之後,婦人似長長呼了口氣,方才道:
「此信的確是合德所書……」
此言一出,殿下嘩然。
「諸位卿莫要激動。」太后緩了緩,「但此信中合德只是作為未嫁之婦,與西州太后話家常罷了。」
太后這話瞬間讓殿下群臣靜了下來,宗親王一臉不可置信地模樣看向高座之上,他此刻看不清那珠簾之後的人究竟是怎樣的神態,豈可當著百官的面以謊言斷國家之事!
「難怪……」
難怪昨夜,太後會那般輕易容許他上呈證據,原來她從一開始便打定了今日的主意。
這證據一入珠簾便由得她一人分辨了。
但群臣觀宗親王的神色,和那珠簾之後太后的反應,自然是有不信之人。
一名中樞閣老臣此刻站了出來,躬身見禮,而後道:「娘娘,此事涉及是否有他國勢力欲操縱我國朝政,還請娘娘公示此信,以服眾人之心!」
此話過後,眾人紛紛抬頭看向珠簾之處,堂風微動,卻吹不動半許。
良久,珠簾之內傳來紙張撕壞的聲音,寸寸清脆,讓人聽得分明,群臣不由大驚。
「娘娘!」
面對群臣的驚愕,珠簾之後的婦人卻是神色淡然,言語之間不見半分動搖。
「諸位,是我教養不善,令公主沒有公主之德,還未嫁入西州,便忘了根本……」
「女大不中留,既然合德已與西州王室有了親近之心,這和親之事便該提上日程,無須等到兩年之期滿。」
說到這,太后頓了頓,又似再次提了一口氣般。
「來人,傳我御令,公主既已與西州商定婚事,便無須在央國多做停留,一月之後,和親隊伍當即啟程!」
太后的聲音字字句句,讓堂下眾人聽得清晰。
眾人聽得明白,也看得明白,這是太后既要保下合德公主,又欲以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給百官一個交代。大錯尚未鑄成,她欲以自身清名換給合德三分餘地。
公主她可以立即送走,但卻希望百官給合德一條生路。合德遠嫁已成事實,央國無法扣留她,而她若以罪身出嫁,在夫家定不得尊重,來日央國也再無她的退路,對於合德而來,未來日子的煎熬會比死更難受。
因而今日,太后寧願承了這份罪業,撒下這無人相信的謊言,也要保下合德。
大殿空曠,九龍抱柱的梁雕還彰顯著央國天家的威嚴。天光一縷縷拂過高處那威嚴的龍椅,仿似欲喚醒它舊日的輝煌。
群臣垂首間,只聽得老婦人微顫的聲音。
「我這一生沒能得一個孝子賢孫,讓大家看了笑話。」
殿下百官聽得這疲憊的話語,連連躬身,大呼不敢。
宗親王靜靜地看著那珠簾的方向,一時有些動容。自他記事以來,父王的皇后便一直是一位端靜淑儀的人,他從未見她與人有過爭執,她的尊貴從未失過半分,然而今日,卻在百官之前,不惜撕毀自己一世的清名,也要保下合德這個孫女……
宗親王不由想起了小時候先帝曾說與他的話:
「君與臣,父與子,既是凡人便難以徹底斷得清晰,君王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慾,若當真是個冷血無情的性子又怎麼能真的體會百姓疾苦,懂得蒼生之難。」
「你父王這一生也是在不斷地取捨,不斷留下遺憾……」
宗親王終是緩緩垂下頭顱,躬身拱手,道了一聲,「兒臣,尊母后之意。」
自宗親王鬆口,群臣方才又躬身拱手,大呼一聲:「謹遵太后之意!」
珠簾之後,老婦人看著殿內眾人的模樣,微紅了眼眶,心中疲憊之色再難掩蓋,她抬眼看向大殿之內的九龍柱。天光被浮雲所遮,恍惚間,她仿似看到了先帝於那龍柱之下漫步,帶著學步的大皇子一步一步往高位而來。
而此刻,她頭上的鳳冠與身著的后服卻似千斤重一般,壓得她難以直起身子,饒是她想要微垂頭顱,卻也難以做到。
先帝啊,我當真儘力了……
珠簾之後,太后抿了抿唇,再次朗聲道:
「先皇第三子,自小尊學識禮法,才德兼備,宜承大統。今日吾以聖上之名,特封其為東宮太子,請太廟行繼承之禮。」
此御令一出,殿內眾人心中各有百般滋味,袁成傑等人的面色蒼白難止,另有中樞閣眾人歡喜難掩。
這百般姿態,最終只匯成一句,「尊太后懿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