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清醒
夜深如墨,打更人敲向著更鐘從長街而過,刻意順著內河道往另一頭的長巷望了望,那裡的燈火依舊明亮著。這幾日帝京內外都發生了不少事,竇氏船隻的消息剛傳回帝京未久,京郊的百里鎮里便有人在山坳里挖出來了大量的兵器,此事一出便驚動了帝京兩營,協同京畿府的人前往現場查看。
根據軍機閣對那些兵器的調查,在上面發現了南方武庫的標記,因而京畿府懷疑這很有可能是景王殘黨所為,這麼大批量武器埋藏在京郊,怕是在醞釀著陰謀。
這個消息尚未落定便不脛而走,被京中各大世家知曉。自那之後,城中大戶門前燈火是晝夜不歇,武衛輪番值守,怕的就是京中再起波瀾。
可就在這個時候,應太后所請,西州侍臣的隊伍抵達了央國,結親的隊伍浩浩蕩蕩,據聞來接親的是西州浩室部的將軍,此人好戰,直接將半支軍隊都帶了來,這更是挑動了眾人懸著的那顆心。
也因他帶來了他國軍隊,通州的郭定坤被驚動,拒絕為其開城門,最後是江淮去了人,才讓這浩浩蕩蕩的隊伍暫停通州城外,唯留使臣帶禮隊的人去往帝京接公主。
這幾日,帝京城中一是擔心景王捲土重來,二是擔心西州別有所圖,因而兩營擴大了巡防的範圍,就連夜裡的更夫都多了幾人,唯怕再出什麼亂子。
帝宮之內,幾名內官垂首走過紫微宮,與其外戍守的宮衛頷首見禮。
京機營的人來紫微宮戍守本是應合德所請,辛貴妃對此多有不滿,尤其是她每次來看皇帝,還需接受這些人的盤查。而自合德被禁公主府後,辛貴妃便以京機營的人驚擾自己為由要求京機營將人撤走了,而今守在這裡的便是尋常的宮衛了。
紫薇殿內此刻依舊燈火通明,婦人一雙美目掃了一眼案幾之上安靜進食的皇帝,未待他吃完她便搶過他手裡的玉盞,然而皇帝卻只是動作遲緩地放下雙手,不見惱怒,而後又乖乖地將那玉盞拿了回去。
辛黎微眯著神色端倪著皇帝的神情,依舊是那番獃滯的模樣,但她心中卻有些不確定。當即便欲找來紫微宮伺候的內官詢問皇帝近日的情況,然而她喚了半晌,卻見一個面生的小內官垂著首躬身趕來。
「張盛呢?」
小內官似乎是第一次見到辛貴妃有些緊張,他的聲音略微帶著顫抖。
「回,回娘娘,張內官這幾日稱病,由奴暫行伺候著。」
辛黎掃了一眼那矮小的內官,問道:「這幾日聖上起居可還好?飯量如何?」
問道這,辛黎頓了頓,方才問到:「可有什麼異常?」
聞此,小內官似報喜般,對辛黎道:「回娘娘,或許是因為公主即將大婚,聖上歡喜,這幾日飯量大了些,其他的倒是如常,就連來問診的太醫都說聖上身體見好了。」
這話一出,便聽得杯盞碎掉的聲音,辛黎回頭,便見原本還在皇帝手上的玉盞掉在了地上,直接摔成了幾塊。
辛黎不由蹙了蹙眉,卻不看那小內官,而是看著軒帝問道:「公主大婚的消息可有人來通知過聖上?」
小內官不敢抬頭,繼續道:「應該還未,這幾日太后那邊也還沒派人來過。」
換言之,這片刻前小內官的話便是軒帝首次聽聞合德即將大婚的消息,這玉盞掉的還真是時候……
「聖體安康啊,那可當真是喜訊……」
說完這句,辛黎便沒了后話,她端著柔和的笑意,卻不進眼底,就這般直勾勾地看著軒帝,仿似要將其吞食入腹。
二人目光有所不及的案幾之下,軒帝的手不由握成了拳,卻還是忍不住地顫抖著。
見辛黎再無吩咐,小內官方才躬身離開了紫微宮,待他躬身走過宮內長廊的拐角便當即直起了身子,他動作利落地將內官的服飾換下,直接丟進了廊道盡頭的枯井當中,而後傾身沒入了夜色當中,再不見了身影。
未久,貴妃所在的如意殿內便有一名嬤嬤帶著一個食盒往宮外而去,說是今日小廚房做得點心甚是和貴妃的口味,因而特派人送去辛府與兄長品嘗。
夜色深沉,彼時的辛啟正剛換下錦服,與梅落痕在書房商討著此後的對策。
如今竇氏雖得了這首功,但辛啟正知曉,竇長笙此番離京怕是有去無回,因此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讓東宮將靜嚴的督軍之權交給辛弘文接手,將定海軍拿下。一旦有了這隻軍隊在手,那麼辛氏便可效仿安南,做一方的土皇帝。
此時,前院來報,宮裡派了人來。辛啟正聞此,不由蹙了蹙眉,自那戲子的風波之後,辛黎倒是乖巧了許多,這大夜裡派人來,怕不是什麼好事。
前院管事躬身將人請了進來,那人取下兜帽,卻是辛黎本人。
辛啟正見此蹙緊了眉,「可是出了什麼事?」
辛黎沉著神色,看了梅落痕一眼,道:「皇帝恐怕是清醒了。」
庭風掃落了一段殘枝,颳得窗戶砸砸作響,然而室內的幾人卻無心理會這嘈雜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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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長,太子正式入東宮之時會帶百官請皇帝授位,我們的人再攔不得,若是他已然康復定然會藉此機會發難,屆時我必不能活。」
說到這裡,辛黎的眸光中多了三分狠厲,「不如我們……」
辛啟正明白她后話為何,但卻遲遲未接她此話,辛黎見此難免急了。
「兄長!」
一陣大風吹斷了室內的梵香,梅落痕見辛啟正遲遲不肯開口,便知他的遲疑來自何處。
若是宗親王此時直接登位,那麼他手裡的定海軍便會重歸軍機閣掌控,辛氏想要染指定海軍便難了。
然而辛黎不懂這些,辛啟正此時的沉默在她眼裡便是打算棄自己於不顧。
她兩步往後,眸光清冷地看著辛啟正,聲音里儘是涼薄。
「兄長這是打算視我為棄子了?」
梅落痕率先看出辛黎的不對勁,當即開口道:「殿下,家主並無此意……」
「若是我出事,辛氏滿門一個也跑不掉。」
辛黎這話說得冷靜,卻也決絕萬分,她這一生為了辛氏幾乎付出所有,她絕不會容許辛氏在此時背叛自己!
辛黎重新戴上了兜帽,她看著辛啟正眼中的陰冷,此刻卻再不似從前的懼怕了。
「兄長難道以為讓我做了那許多事,都能沒留個痕迹么?你與我的通信,拿與我的藥物,我全都留著證物。」
辛黎的聲音越發冷靜,仿似還帶上了和緩的調子。
「小時候,你教導我,世家之內,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我為宮中尊位,辛氏子嗣便還有百年榮華享之不盡,若我為階下囚,辛氏子嗣便是刀下的魂……」
說完這話,辛黎長長呼了口氣,神色中少了凌厲之感。
「兄長,你始終認為我不過是你手中一步可有可無的棋子,是為弘文鋪路的墊腳石,但你可有曾想過,或許我亦可承擔辛氏的榮光。」
這最後一聲道得柔軟,卻也成功讓辛啟正收回了眼中的陰霾,他微微蹙了蹙眉,終是開口道:
「此事,容我思慮片刻。」
辛黎端倪著辛啟正的神色,她了解自己這個兄長,與他硬碰硬便註定無法善了。
「好,五日之後,東宮迎主,兄長,你只有五日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