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煉丹師
待木門完全推開,蘇槐才看清此刻小院里的全貌。
蘇長歌的確在喝酒,並且還不是一個人在樹下獨酌。
他對面坐著一位鬚髮皆白,身著一席灰色雲袍的老者,那老者身前擺著一尊足有七尺余高的火紅丹爐,爐壁上刻著無數妖鬼魔煞,內里則翻騰著天青色的靈火。
「煉丹師?」
蘇槐放輕腳步,悄無聲息地走到蘇長歌身旁,眼睛直勾勾地往丹爐里瞧。
蘇長歌看著他的眼神,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抬手撫過拇指上那枚褐色的扳指,手中便多出個白玉雕琢而成的酒杯。
「小兔崽子,一起喝點?」
眼瞅著蘇長歌就要伸手去拿桌上的酒壺,蘇槐一個激靈,急忙擋住他,接過他手中的空酒杯。
「咳,使不得,使不得……」
「孫兒自己來就好,哪敢勞煩老爺子親自為我倒酒,要折壽的……」
蘇長歌笑眯眯地看著蘇槐斟滿桌上的三個酒杯,抬手指了指那個正在煉丹的老人。
「這老頭是我的老友,叫柳青木,他在修行一道的天賦不太行,但在丹道上卻頗有些建樹。」
「怎麼樣,你對煉丹可有興趣?」
蘇槐微微一愣,隨後苦笑著搖了搖頭,道:「沒有,孫兒不是那塊料……」
「咦?你還挺有自知之明?」
……
「老爺子,你要這麼說,這天可就聊不下去了……」
蘇長歌聞言開懷大笑。
「哈哈,你以前不是天天嘮叨著自己是天選之子,命定之人么,怎麼,被退了個婚,連心裡的雄心壯志也磨沒了?」
「咳,咱不聊這些,不聊這些……」
蘇槐拿著酒杯輕輕抿了一口,辛辣的味道瞬間湧入口腔,讓他喉嚨有些發癢。
於是他默默放下手裡的酒杯。
剛剛聞到那麼濃郁的酒香,本以為老爺子拿來招待老友的會是什麼瓊漿玉液,結果只是市面上幾錢銀子一壇的火竹釀。
摳門的老頭……
火竹釀這東西類似於原本世界的燒刀子,太烈,蘇槐酒量不行,他喝不來。
至於用修為祛除醉意,那不僅僅是對酒的一種浪費,對一起同桌喝酒的人來說,也是一種極其不尊重的行為。
蘇長歌發現了蘇槐的小動作,也不戳破,只是笑吟吟地望著他。
「我本以為你是因退婚一事受了委屈,想來找我這糟老頭子訴訴苦。」
「可如今一瞧,你這分明是一臉的輕鬆愜意,哪像是剛被人折辱過的樣子?」
「怎麼,是自己看開了?」
蘇槐輕輕點頭:「嗯,看開了!天涯何處無芳草。」
老爺子咂了咂嘴,端起桌上的酒杯:「看開了就好啊,當年你降生之時,我與那司徒老鬼一同在騰雲山悟道碑前靜坐,結下了幾分情誼。」
「你爹將家族近況傳訊於我時,那老鬼恰巧也在旁邊,得知我有了個孫兒,便硬要厚著臉皮將他那半歲的小孫女塞給我當孫媳婦兒。」
「如今司徒老鬼死了,卻沒成想那女娃倒是個有主見的,看不上你,直接追到家裡退婚來了。」
「他麻拉個巴子的,也忒不厚道了!」
「要不是老頭子這副身體不行了,怎麼著也得到他司徒家活動活動去!」
老人將杯中烈酒一飲而盡,酒氣上涌,連帶著那張枯槁的臉也紅潤了幾分。
蘇槐雙手捧著酒壺給老爺子滿上,笑嘻嘻地回應道:
「老爺子消消氣,大丈夫何患無妻,她看不上我,我還看不上她呢。」
「過幾年孫兒拐個仙女回來,保准比那司徒芷若強上幾千幾萬倍!」
「喲!」
蘇長歌挑了挑眉毛。
「聽你這語氣,心裡有人了?」
「嗯,確實是有個朝思暮想的女子。」
「哪家的女子?」
「衍月仙宗。」
「喲,你還認識衍月仙宗的女娃呢?」
「聽別人說的,說那裡的仙子個個都是傾城之姿,我就想啊,那裡邊最好看的那個肯定就是我未來的媳婦兒!」
蘇槐又望向那尊燃著熊熊烈火的煉丹爐,彷彿能從那青色的火焰里看到一個把自己裹地嚴嚴實實的女孩。
熱氣衝天的丹房裡,也不怕中暑。
正當蘇槐腦中出現想上前扒了那件厚衣裳的想法時,那女孩卻突然抬起頭看著他,略顯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個純真明媚的笑容。
她張開手,露出掌心裡一枚還散發著餘溫的淺褐色小丹丸。
「蘇槐,你瞧,我成功啦!」
「快嘗嘗,我第一次煉出八品丹藥呢,以後你就不用冒險去秘境里跟那些老頭子搶資源啦,我煉丹養你呀!」
靠!萬惡的富婆!
蘇槐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裡在隱隱作痛。
後來那枚淺褐色的八品回靈丹被蘇槐用靈晶包裹,製成了掛墜,一直作為他與富婆的定情信物,貼身戴在身上。
可惜,吊墜始終是身外之物,沒能隨著他的修為一起重生回來。
相守數百年,他與富婆早已水乳交融,日常貼貼,誰也離不開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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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最後發生了意外,他被兩肋插刀后重生回來,也不知道那小妮子得知自己的死訊後有沒有直接崩潰……
「蘇槐?蘇槐!」
蘇長歌的呼聲將蘇槐拉回了現實。
他垂下雙眸,將眼底的那絲柔情潛藏下來,笑著望向蘇長歌。
「老爺子,怎麼了?」
「格老子滴,我說你好端端的看著那破爐子發什麼呆?魔怔了?」
「沒……」
蘇長歌瞥了他一眼,撇了撇嘴。
「問你呢,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回過神來的蘇槐再次捧起酒壺,將蘇長歌剛剛喝光的杯子倒滿。
「孫兒想出去看看。」
「其實這次來看望爺爺您,就是帶著道別的意思來的。」
老爺子的手微微一頓:「道別?」
「嗯,老這麼呆在家裡也不是個事。」
「反正我爹那麼煩我,我走了剛好遂了他的意,還他個清靜。」
「再者,聽說衍月仙宗過段時間便要在大炎國皇都招收新弟子,孫兒想搭個順風車,去衍月仙宗看看。」
蘇長歌嘆了口氣,說道:「你爹,蘇正衡確實是個心歪的孽畜!老頭子我遲早要再尋個由頭鬆鬆他的筋骨。」
「唉……」
「如今你已年滿十七,出去闖闖也好。」
「只是切莫好高騖遠,你既無先天靈根,修行之路便是難上加難。」
「一步一步來,衍月仙宗作為仙域四大超然勢力之一,對門人弟子的要求頗為苛刻,不是那麼好進的。
你自己心裡得有些準備,若是不成,也莫要被壞了心境。」
「孫兒定然將爺爺的告誡謹記在心。」
蘇長歌擺了擺手。
「行了,我要說什麼你心裡應該也都有數,回去吧,讓老頭子我自己安靜安靜。」
「嘶……爺爺這就要趕孫兒走?」
蘇長歌滿臉嫌棄:「你又喝不了酒,還待在這幹嘛?」
「咋!恁娘的兔崽子,莫不是還想讓我這糟老頭子給你出遠行的盤纏!?」
「嘿嘿。」
蘇長歌眼睛一瞪,這不要臉的居然承認了!還嘿嘿?嘿個屁嘿!
「滾蛋!」
「不給就不給嘛,罵什麼人……」
蘇槐縮了縮腦袋,踩著院子里的落葉,嘀嘀咕咕地朝門口跑去。
只是,剛剛跨出大門,就聽到蘇長歌又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他回過頭,發現一枚深藍色的指環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拋物線,剛好落在了他懷裡。
「省著點花,別死在外頭,老頭子還等著你回來給我養老。」
蘇槐握著那枚戒指。
「放心吧,老爺子,等我回來,再讓我弟去偷我爹的酒給你喝!」
「我讓他偷最好的那壇!」
「趕緊滾!沒出息的東西!」
「嘿嘿。」
蘇槐咧著嘴,突然站直身子,在大門前噗通一聲跪下,對著老爺子磕了個頭,而後才起身將打開的木門重新關上。
……
風吹過僻靜的小巷,捲起幾片枯黃的落葉,落在湖裡,盪出層層漣漪。
許久之後,待蘇槐的氣息完全消失在小院周圍,煉丹爐旁的柳青木突然睜開雙眼,爐火緩緩熄滅,徒留爐中一把藥渣。
蘇長歌伸頭看了一眼,樂了。
「哎呦!失敗了啊?」
「失敗了你還閉著眼睛擱那坐那麼久,裝什麼大尾巴狼?」
柳青木嘴角一抽。
要不是眼前這老頭虛如風中殘燭,承受不住太多傷害,他多少得照著他腦門上來幾下,讓他明白什麼叫煉丹師的尊嚴!
柳青木深吸一口氣,扭頭望向院門。
那裡早已不見少年蹤跡,柳青木雖然一直閉著眼睛,卻知曉剛剛發生的一切。
他緩緩開口:「那小子身上有古怪。」
蘇長歌將一杯酒移到柳青木身前,笑罵道:「你這老頭,實力不強,靈魂感知力倒是不錯……不愧是煉丹師啊!」
「老蘇,我沒跟你開玩笑!」
蘇長歌瞥了他一眼,語氣異常平靜:「我知道你在說什麼,老頭子我人是廢了,但大致的感知力還在,八階尊者境初階,在整個下仙域已經沒有多少人是他對手了。」
柳青木突然站起身:「可你說他才十七歲!並且我方才悄悄探查過,他現在空有一身修為,身體資質卻是稀爛。」
「萬一是什麼魔尊奪舍……」
蘇長歌搖搖頭:「不會,他是我孫子。」
「那萬一是邪修轉世呢?」
「也不會。」
「那你要怎麼解釋他的修為!?」
蘇長歌放下手裡的酒杯,抬起頭看著柳青木,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再說一遍……」
「他是我孫子。」
柳青木嚅囁兩聲,不敢說話了。
「坐下,喝酒。」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