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前夜
陳嘉沐心裡是那樣想的,但到了寅時,她到底沒有睡著。
門留著,人也沒來,空空等來一場小雨,屋內的蠟燭都被濕潤空氣蒙得昏暗暗的,照著桌邊撇著的揉皺的紙片。
月亮黯淡下去,已經快亮天了。
陳嘉沐兩根指頭夾著那片紙,濕漉漉的,伸到燭火裡邊去燒,半天才燒得卷邊,落下灰黑的餘燼。很沉靜,好像她自己的心思也落下來了。
原來方彥也有爽約的時候。
他總是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身邊,或者帶著一腔的急性子來,讓她早已忘記他也是個忙人。一條連接著陳筠和慕容錦,牢固不斷的通路。
陳嘉沐的心中沒有怒氣,她只是無聊,等不倆人,卻把困意都等得沒了,本來磨好墨要寫東西,但屋裡存著的宣紙都返潮,只得先擱在一邊等寒梅落雪來收。窗戶打開,陳嘉沐在雨霧朦朧的月色底下給自己屋內的一盆菊花澆水。
這菊花還是陳筠送的。她下午剛回來,晚上菊花就送進來,是跟晚膳一起到的。陳嘉沐收到那宮女急匆匆送來的東西時,心中只剩下一點好笑。
陳筠這人太有意思了。像個小孩子,且是沒被這宮裡的人荼毒過的幼稚孩子。說兩句,應兩聲,在他眼裡就像個朋友了,把人很強硬地劃歸到自己的領地裡邊來。而且學起小學生那種互相送送糖果的樣子。
這宮裡沒人教他怎麼怎麼做皇帝,也根本沒人在意他怎麼交朋友。他做的任何舉動都略顯笨拙,就連落雪這種不願意多嘴的,也要奇怪兩聲:「怎麼送一盆花來?」
顯得太隨性了。
陳嘉沐說:「送花就送花了,咱們宮裡收的東西也不多,正好擺到屋裡當個裝飾。」
送來的花栽在陶土的盆子里,紅棕盆邊上一大團一大團的花瓣,開得跟牡丹似的爭奇鬥豔,燦爛黃色,淋水都淋不進,只會往外邊流淌。陳嘉沐只得拿手指撥著花朵,往土面上澆水。
她聽見外頭躡手躡腳的走路聲音。
一開始,她以為門外過來的是方彥,鬆懈腕子放下水壺去看,眼光捉到淺灰色的一角。
是福之站在她寢宮外邊,臉色焦急的,一副進又不敢進的模樣。
陳嘉沐道:「怎麼急成這副樣子?」
福之懦懦的:「是……是青公公來了。」
「他是該來,」陳嘉沐有點疑惑,往福之身後看,「平時不見你這樣,福之,有什麼別的事嗎?」
她話沒說完,眼尖看見庭院角落裡走出個人。遠遠的站著,並不靠近,衣袍袖子撩起來,露出幾乎要融化在雨里的一雙奶油白的胳膊,送來一陣腥風。
一種類似於屠宰場里死物遍地的葷腥味,被雨澆過更是濃郁。陳嘉沐眯眼看了半天,感覺方彥是帶著一身血來的,雨水把他衣料里藏著的血液全逼出來。他一步又一步地往這邊走,步履后拖著暗紅色的痕迹,像長出一條粗壯的蛇尾,水波盪開,給他塗上色澤光亮的鱗。
他一直走到福之身後,福之嚇得一直抖,被陳嘉沐使了眼色,趕到一邊去了。
方彥沒有打傘,輕聲道:「公主,陳靖領兵謀反了。」
他的語氣太過平靜,以至於陳嘉沐半天沒有意識到他在說什麼。相對沉默的間隙,她的眉頭狠狠地一跳:「謀反?」
方彥說:「傳信回來說,和慕容的兵遇上了。」
陳嘉沐慘淡地笑了:「遇上了?慕容錦不是剛帶兵離開,就在眼皮子底下遇到的?」
方彥沒有說話。他只是點頭。
他像是想和陳嘉沐說點悄悄話,但礙於身上的衣裳太臟,血也太多,到底沒有再走近。伸手掩著口鼻道:「一切都比我們想象中的快了一點。」
「慕容錦只看到了一部分。他的預知出了小差錯。此次出兵,連是勝是負都未可知。」方彥道,「公主若是擔心陳靖打到京城來,奴才可以將您先送出去避一避。待到一切平安,再將您接回來。」
出去,她去得了哪裡?出了京城別人連見她都見不到,活脫脫一個遊魂。
「我不會去的,」陳嘉沐嘆氣,「比起這個,我說的那件事……」
方彥的嘴唇抿做一條細線:「陳璟的位置空著。明日……不,今日一早便能將何釗提拔上來。」
陳嘉沐不再問了。她伸出手去摸方彥的手腕,冰涼膩人:「沒什麼事的話就進來吧,洗一洗身上的血再去陪陳筠,還來得及。」
「身上怎麼弄的?這樣多的血。」
方彥本來在她前邊,向浴房走,聽見她問卻猛地回頭了。
陳嘉沐被他嚇了一跳。
那濕淋淋的頭髮束著,顯得很沉重,他的鼻樑眼睫是隔著一片發直直地切過來的,陳嘉沐感覺他的眼珠都在回頭的那個瞬間亮了一下。
「慕容錦太婆婆媽媽了。」他的聲音很冷,帶著一點笑,在炫耀自己的遠見,「我很早就建議他,勸導他,要他把宮中的變數剷除掉,他只會聽不會幹。現在情況這麼緊急,我也沒有別的辦法。公主,只有死人不會說話。」
陳嘉沐說:「其實我一直不知道你們在做什麼。每次只有猜測的份。」
「公主,這就是我們的目的。您只要過得開心快樂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