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北國草 序曲(3)
小夥子替老獵人把馬拴在一棵小白樺樹上。老獵人擔心野狼來咬馬腿,揪了揪「閃電」的耳朵說:「『孟良』,你就在這兒看著『焦贊』,聽見沒有?」獵狗哼嘰了兩聲,不願地卧在雪青馬旁,老獵人撣撣身上沾著的草葉,走進了帳篷。
帳篷里簡單得出奇:地鋪上墊著乾草,乾草上散亂地攤開著幾個鋪蓋捲兒,旁邊堆放著鐵鍋、洗臉盆、手電筒一類的什物。對老獵人來說,這一切都顯得那麼陌生,多少年來,他出沒深山老林,偶爾在老鄉的屯子里歇個腳,打個盹,都是盤腿大坐地坐在熱炕頭上。這兒既沒有火炕,也沒有房子,秋天的風吹打在帆布帳篷上,出「轟隆轟隆」的聲響。老獵人心想:睡在這兒,和他打獵時露宿荒山野嶺簡直是一模一樣,可是對面這個後生,還齜牙朝他笑呢!怪事!
年輕人彷彿看穿了老獵人的心思,眯眼笑著說:「老大爺,這兒就是我們的家。」
「家?」
「是啊!家。」
「就你一口人?」
「我一口人怎麼能住得了這七八個帳篷。我們大家庭的成員還沒到齊,我是打前站的。」
「噢,你這煤黑子是帶著人來淘金礦的吧?」
「對!對!」小夥子順水推舟地說,「我們是來『煉金』來了;不是開礦,是把我們都煉成真金。」
這句話,似乎提示了老獵人什麼,他那雙卧蠶眉忽扇忽扇地上下動了幾下,忽地一下從地鋪上站了起來,「小夥子,這回我可猜著了,你們是從北京來的,到北大荒搭窩開荒來了。」
「您。您算得上諸葛亮,叫您說對了。」
「我哪有那麼大的能耐?小夥子,實底告訴你吧:縣委書記老宋,對草甸子上大小屯鎮都下了通知,說最近北京有一批青年,志願到這疙瘩來開荒。」老獵人叩打著自己的腦門,責罵著自己,「你看,我這糊塗漿子,愣是沒對上號。都怨我剛才打雁時,打了一響空槍,心裡一起火,把正經事都給忘了。」
「我也在戰場上打過槍,哪兒有槍槍都叫敵人腦瓜開瓢的呢?」小夥子笑了。
「你叫啥名字?」
「我叫盧華。」
「多大了?」
「二十六。」盧華打著手勢。
「是一個人來的?還是帶著媳婦來的?」
「您可真有意思。我還是一條小光棍,將來等著您給我找個北大荒的姑娘哪!」
老獵人剛剛裝上一袋煙,聽盧華這麼一說,笑得手都哆嗦起來,煙末撒落在他的皮褲上:「我說盧華,憑你這模樣,憑你這打『狼』的狠勁兒,還愁找不上媳婦?要是你不嫌北大荒的丫頭帶著草腥味兒,我那個丫頭叫玉枝。」
盧華說的本來是句玩笑話,可是性格豪爽的老獵人,卻把棒槌當了針(真),他黑黑的臉膛,一下就燒紅了。他正想對老獵人解釋什麼,帳篷外邊有了細碎的腳步聲,一個小夥子和一個年輕姑娘走進帳篷。這小夥子身板顯得比盧華纖弱一些,他鼻樑上架著一副眼鏡,鏡片後邊那雙眼睛,帶著調皮的神氣,他瘦削的肩膀上,儘管背著一支「三八式」步槍,但一眼就能看出,那是個不稱職的「學生兵」。他身旁的那個剪著齊耳短的姑娘,眉目清秀,兩隻晶瑩閃亮的眸子,像是兩泓秋水。她穿著一身天藍色的無花衣褲,一隻手裡拿著根丈量土地的紅白花桿,另一隻手裡攥住一把早開的野菊花。她剛走進帳篷,就用唱歌一樣的婉轉喉嚨,興奮地喊道:
「盧華隊長!那條鈴鐺河美極了。你看,這是我們丈量待開的荒地時,順手摘的花。」姑娘把花在鼻子下嗅了一下,伸手遞給了盧華。當她看見盧華身旁還坐著一位身穿皮襖皮褲的陌生老者時,拿花的手停在半空中不動了,「這。這是。」
「這是獵人魯大爺。」
「魯大爺。」這個嗓音甜甜的姑娘,自我介紹說,「我叫俞秋蘭。」
「你哪?」老獵人盯著那個戴眼鏡的青年,「叫啥大號?」
「我?」那個年輕人好像故意兜圈子,「我只顧看您的皮襖皮褲了。過去在小說里常看見獵人,都是膀大腰圓的彪形大漢,想不到您身不高,膀不圓,竟是個貌不驚人的乾巴老頭兒。您看,我口袋還裝著屠格涅夫的《獵人筆記》哪!」小夥子從鼓囊囊的口袋裡掏出一本書來,朝老獵人擺弄了一下,接著說,「過去,在學校里我是個屠格涅夫迷,那《白凈草原》寫得真美,可是剛才我和小俞往遠處走了走,這兒比屠格涅夫筆下的草原還美上十倍。藍天,綠樹,白雲,枯草,遠山。我真後悔沒帶上我那塊畫板。盧華隊長,我不誇張,這兒簡直是個神話世界。最怪的是,這裡的魚居然不怕人,在鈴鐺河邊,我伸手就抓住一條,不信,你問小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