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九章 葯寮(1)(6)
油麻地的孩子們並不懂得桑桑的病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病,但他們從桑桑父母的臉上和老師的臉上感覺到了在桑桑的身上究竟生了什麼。***當桑桑出現時,他們總顯出不知如何看待桑桑的樣子而遠遠地站著不說話。少數幾個孩子,如禿鶴、阿恕,會走過來叫一聲「桑桑」,但很快又不知道再與桑桑說些什麼好了。那一聲「桑桑」,聲音是異樣的,親切而帶了些憐憫。
桑桑現,他從未像今天這樣被孩子們所注意。他有一種說不出的嬌氣感和莫名其妙的滿足感。他哀傷而又甜美地接受著那一雙雙祝福與安慰的目光,並擺出一副「我生病了」的無力而不堪一擊的樣子。他忽然文靜了,衛生了,就像當初紙月到油麻地小學來讀書那會一樣。所不同的是,現在,他又多了些嬌氣與軟弱。他心安理得地接受著大家的照顧,用感激而溫柔的目光去看著幫助著他的人。他還在斷斷續續地上課。老師們對他總是表揚,即使他的課堂回答並不理想,即使他的作業錯得太多。桑桑也並不覺得這一切有什麼不合適,只是稍稍有點害躁。
在無數雙目光里,桑桑總能感覺到紙月的目光。
自從桑桑被宣布有病之後,紙月的目光里就有了一種似有似無的驚恐與哀傷。她會在人群背後,悄悄地去看桑桑。而當桑桑偶然看到她的目光時,她會依舊望著桑桑,而不像往常那樣很快將目光轉到一邊去。倒是桑桑把目光先轉到了一邊。
紙月知道桑桑生病的當天,就告訴了外婆:「桑桑生病了。」
從那以後,紙月隔不幾天,就會走進桑桑家的院子,或是放下一簍雞蛋,或是放下一籃新鮮的蔬菜。她只對桑桑的母親說一句話:「是外婆讓我帶來的。」也不說是帶給誰吃的。而桑桑的母親在與邱二媽說起這些東西時,總是說:「是紙月的外婆,帶給桑桑吃的。」
那天,桑喬背著桑桑從外面回來時,恰逢下雨,路滑橋滑。紙月老早看到了艱難行走著的他們,冒著雨,從操場邊上的草垛上拔下了一大抱稻草,將它們厚厚地撒在了容易打滑的橋上。趴在桑喬背上的桑桑遠遠就看到了這一切。當桑喬背著桑桑踏過鬆軟的稻草走進校園裡,桑桑看到了站在梧桐樹下的紙月:她的頭已被雨水打濕,其中几絲被雨水貼在了額頭上,瘦圓的下巴上,正滴著亮晶晶的雨珠。
冬天將要結束時,桑桑的身體明顯地變壞了。他每天下午開始燒,夜裡睡覺時,動不動就一身虛汗,就像剛被從水中打撈出來一般。早晨起來,桑桑有一種輕飄飄的感覺,彷彿自己不久就會像他的鴿子一樣飄入空中。也就在這越來越感無望的日子裡,桑喬帶著桑桑去外地求醫時,偶然得到一個重要的線索:在離油麻地一百多里地的一個叫牙塘的地方,有個老醫生,得祖傳的醫道與秘方,專治桑桑的這種病,治好了許多人。
這天,桑喬領著桑桑再一次出了。
才開始,桑桑是拒絕出的。他大哭著:「我不去!我不去!」他不想再給自己治病了。這些日子,他已吃盡了無數的苦頭。苦藥,他已不知喝下了多少碗。他甚至勇敢地接受了火針。一根那麼長的針,燒得通紅,向他脖子上的腫塊直扎了下去。……
又是溫幼菊將他叫進了她的「葯寮」,她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像她的奶奶當年那樣對桑桑說了一句話:「別怕!」然後,就坐在紅泥小爐的面前,望著藥罐,唱起那天晚上唱的那無詞的歌……
文弱的溫幼菊,卻給了他神秘的力量。
一路上,桑桑的耳邊總能聽到那支歌。
隨著與牙塘距離的縮短,事似乎變得越來越有希望。桑喬一路打聽著,而一路打聽的結果是:那個希望之所在,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確定,越來越讓人堅信不移。人們越來越仔細地向他描摹著那個叫高德邦的老醫生的家史以及高家那種具有傳奇色彩的醫療絕招。桑喬甚至碰到了一個曾被高德邦治好的病人。那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病人,他看了一下桑桑的腫塊說:「和我當時的腫塊一模一樣,也是長在脖子上。」然後他一邊向桑喬訴說著高德邦的神奇,一邊讓桑喬看他的脖子——光溜溜的沒有任何病相的脖子。看了這樣的脖子,桑喬笑了,併流下淚來。他朝他背上的桑桑的屁股上使勁地打了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