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雪輝燭光【月見】六
那雙鳳眸並無情緒,可剛剛還趾高氣揚的方公子立即垂頭喪氣,他是出門沒看黃曆,才會遇上這位。
「還好......」方公子囁嚅著。
姬連微微頷首,馬匹立即討好地低叫,他不顧街市的狼藉,來到果子鋪拿了幾顆蜜糖,放下一枚銀錠子后便離開了。
世家畏懼姬連是因為心虛,他手中掌握著大量把柄,且他是真的一點情面都不講,唯一的好消息便是他暫時不打算計較,對先皇的忠心也有待商榷。
方公子悻悻離去,賣果子的店家看到銀錠喜出望外,她索性給街上的小乞兒都送了米糖。燕伽太餓了,一口就吞掉了糖果,滋味香甜,和燕地略有不同。
燕地寒冷,稻米需要更長的時間成熟,因而味道也更甜。
如今燕地陷入了內亂之中,慕容氏雖亡國,野心仍舊不死,掌權的牧家自然不會坐以待斃。
除了這兩家,還有異族虎視眈眈,魔教白衣重出江湖,諸多勢力打成了一鍋粥。
上面的大人物日子都不好過,平民就不必說了,像燕伽這樣出生便失去父母的孩子不知多少,因孩兒夭亡悲痛的父母也不知多少,被徵召入伍的年輕人更是無一回鄉。
死在戰亂中的人得不到安葬,僧人沿途收斂白骨,卻在一處京觀聽到了及其微弱的哭聲。
他撥開堆積的屍骨,看到了一個嬰兒。嬰孩身上散發著充沛的靈氣,不然他也無法在京觀中活下來。
京觀是一種殘忍的戰利品,是將戰死敵人的頭顱割下堆砌而成。
可這座京觀看衣著多是百姓,應是軍隊擄掠不成惱羞成怒屠了村子。
亂世的軍隊就如同惡鬼,僧人低聲誦了句佛號,抱起了嬰孩。
他已然下定決心行割肉飼鷹之法,在人間的日子恐怕不多,但見死不救他做不到。
梵音響徹天地,遊盪的孤魂戾氣盡消,歸於蒿里。僧人收起木魚,深深一拜,將襁褓系在背上,再度踏上旅途。
......
琅琊城仍是熱鬧,無人注意到街邊奄奄一息的少年,乞兒少年偷了幾個蒸餅,挨了一頓毒打,燕伽試圖用靈氣修補千瘡百孔的身體,卻如泥牛入海,全無回應。
「別...白費...力氣了。」乞兒少年睜開眼,瞳孔已經散開。
燕伽面色慘白,他修為太弱,靈力不足,救不了眼前人。
他死了。
見慣了死亡的人們早已麻木,燕伽念起了蹩腳的往生咒語,那時僧人雖不同人交談,卻常常念誦往生咒助流離失所的魂魄前往蒿里,再入輪迴。
失去了唯一的朋友,燕伽益發孤僻,他為無名無姓的乞兒少年立了碑,一個人流浪在琅琊城。
魯國局勢糜爛,姬連難得心生苦悶,他當然可以將朝堂諸公一劍送上蒿里,可那樣魯國也就徹底完了。
蘭陵來了信,母親姜青魚生下了一個女孩,天資過人,取名蕭長琴。
上古有神太子長琴,精通琴藝,蕭長琴此名大約是想沾染仙氣。
姬連輕嘆一聲,展開檀宣,上好的紙張還帶著草木的清香,他揮筆寫下回信,好叫母親莫要擔心自己的境況。
寫下見字如晤四字,姬連想到了母親清麗的眉眼,世家子弟多貌美,在他眼中,卻是無人可與母親相比。
姜青魚不僅生育了他,更教會了他如何做一個人。
或許母親是不願做這些的,她性子和胞弟姜白魚頗為相似,都是不受拘束的人,不然她也不會做出搖落秋葉的事情。
可為了孩子,她不得不收斂性情,與姬家那些心懷鬼胎之輩強顏歡笑。
「我也是不願做這三公的。」姬連心頭微動,自母親離開,他缺失的七情逐漸回歸,世上能牽動他的人也只有母親了。
縱然有姬連坐鎮琅琊城,河間王也忍不住了,按輩分算,他是新皇的曾祖,可朝堂居然叫一個吃奶的小娃娃來做這個皇帝,也不肯讓自己這素有賢名的王爺接替。
雖說琅琊城中有紅塵仙,可魯國誰人不知姬家公子生性淡漠,未必會出手助朝廷平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