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照明月【青玉案】三

串好的肉串放在取暖的火塘上稍稍烤制，撒些鹽巴，便算好了，肉香味和皮毛的味道一齊構成了今天溫暖的夜晚。

看著還有血絲的牛肉，崔祁大倒胃口，但他還是嘗了嘗，然後送給了身邊流口水的孩子。

人們聚在火塘邊取暖，草原的冬夜太漫長了，漫長到臨死前也看不到太陽。

崔祁縮在角落裡，聽著客商們聒噪的談話，他們所用的語言不同，憂心的事情卻類似:遙遠的路途，兇惡的馬賊，以及縹緲的未來。

草原是個沒有未來的地方，今天坐在火塘邊上吃肉飲酒，明日就可能死在路上，死無葬身之地。

店家眯著眼睛，能在草原開店的人絕對不凡，他飲著馬奶酒，一言不發。

火光照在每個人的臉上，崔祁亦是默然不語，他在南楚負責交接多年，見過太多民間疾苦。

江南的百姓苦，草原的牧民苦，燕地捲入內亂的百姓也苦，天下的苦難好像沒個盡頭。

客棧外響起了急促的馬蹄聲，太陽已經落下，還會出動的就只有馬賊了。

守護的客棧布日武士抓緊了手中彎刀，一旦馬賊闖進來，他們不止會丟掉性命和財富，還會失去名譽。

那樣的話，布日一族就不配擁有長生天的海東青之名，也沒有人雇傭他們了。

馬賊欺軟怕硬，除非是走投無路，否則不會主動攻擊客棧，他們的唯一目標就是活著，死去也不值得可惜，長生天不會接納惡貫滿盈的賊人。

叫罵聲逐漸遠去，人們緊張的神經放鬆下來，勞累多日的疲憊襲來，火塘邊響起了均勻的鼾聲。

崔祁合上眼，卻聽到店家對布日武士低聲說道：「太陽還未升起的時候馬賊還會回來，我認識這群人，他們比大可汗還要貪婪。」

草原的可汗一向是能者居之，所以他們的內鬥相當厲害，子殺父，叔殺侄，都是再常見不過的。

而且他們太過貪婪，草原和中原是有互市的，這方面現在是由北燕負責，可汗用牛羊馬匹換來了銅錢銀兩，卻將財富藏了起來，不去購買牧民的必需品，民眾怨聲載道。

在這種環境下，還能活下來的人都是天生的勇士，而中原對草原胡人的印象就是如此。

月亮隱入山後，馬蹄聲再度歸來，刺激著人們脆弱的精神。

店家仍是睡得香甜，他常年生活在這種地方，若是日日擔驚受怕而無法入睡，早就死了。

天亮了，門前倒下的幾具屍首被清理出去，店家用中原官話說道：「各位一路平安。」

幾個中原人眸中含淚，能在蠻荒之地聽到家鄉的語言就是最大的喜悅了，崔祁垂眸，他隨時能回到中原，可那些商隊卻不一定能回家了。

買下幾個粗糲的餅子，行商們便匆匆離去，如果說馬賊是夜晚的殺手，那麼可汗的盤剝就是白日的閘刀，貪慾人皆有之，而可汗和各部王子的慾望卻太直白，也太愚蠢。

見崔祁沒有貨物馬匹，店家便多看了他一眼，氈帽下的面容並非胡人的粗獷，而是燕地的高俊，甚至帶了幾分士族的悠然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