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12.別讓我再哭了(4)
鄭師傅天天下井,月月出滿勤,卻不能按月領工資。礦上領不到工資的不是鄭師傅一個,平均下來,礦上拖欠每個職工五個月的工資。煤多了,賣不出去。好不容易賣出去一些,錢又收不回來。事就是這樣。窯底下差不多挖空了,礦上的錢箱子也是空的,誰都沒有辦法。現在輪到挖煤人的肚子也要空一空。鄭師傅每天早上去下井都不吃早飯。他說他下井有班中餐,他到井下去吃。所謂班中餐,也就是兩個火燒。就這兩個火燒,鄭師傅也台不得吃完。他只吃一個,留一個用塑料袋包起來帶回家去。他說他吃不完,又說火燒太硬,不好吃。妻子知道他說的不是實話,跟他生氣。妻子說:我就不信,一個大男人出那麼大的力,吃不下兩個火燒。你省下一個火燒,就能填飽全家人的肚子了?我跟孩子不稀罕你的火燒。沒吃的了,我不會帶孩子要飯去?在地面上,我們要飯也有地方要。你在井下,想要飯都摸不著門兒。妻子患有慢性哮喘病,脾氣又不好,她一生氣,病就加重了,喘不上氣來,還咳嗽。不管病成什麼樣,她從來不去看,都是咬牙扛著。因為藥片子貴得很,有買一片葯的錢,能買七八十來個饅頭呢。
相比之下,那位死了的工友家庭況要好得多。也可以說,是工友的死,給家裡的生活帶來了轉機。先,死者家屬領到了兩萬多塊錢的撫恤金。據說這筆錢是上面戴著帽子(指專款專用)撥下來的,誰都不得剋扣。兩萬多塊錢在大款那裡也許不算什麼,恐怕連人家一個晚上的消費都不夠。而在挖煤人的眼裡,兩萬多塊錢就是大錢了。他們都在心裡算過一筆賬,恐怕千一輩子都攢不下這個數目。有了這兩萬多塊錢,死者家屬的家底一下子就厚起來了。其次,在死者家屬的強烈要求下,死者的兒子小庄頂替父親參加了工作。小庄沒有再下井挖煤,而是到礦上的救護隊當救護隊員去了。小庄有了錢,有了工作,對象隨即也找下了。結婚那天,人家搞得很排場,僅上千頭的紅鞭炮就放了好幾掛。
小庄結婚,對邦師傅的兒子刺激很大。鄭師傅的兒子跟小庄是同班同學,很要好的同學。在同學的爸爸沒死之前,他倆經常待在一塊兒,惺惺相惜。如今,小庄一下子跑到前面去了,而他還不得不待在原地。他想到了,小庄以後不會再跟他在一起消磨時光了,小庄有了工作,有了新娘。工作著是美好的,新娘更美好。工作和新娘都比他有吸引力。小庄結婚時,是向鄭師傅的兒子了邀請的,但他一整天都蒙頭睡覺,連門口都不出。他不承認也不行,他嫉妒他的同學了。這個理由說不出口。他能說出的理由是無法給他的同學送賀禮。禮太輕了,他怕人家笑話他寒酸。送稍微像樣一點的禮,他們家又沒那個能力。看來他只能裝賴,只有把自己的臉面蓋在被子下面。中午時分,耳聽同學婚慶的鞭炮聲響成一片,他對自己的前途悲觀失望到了極點。
傍晚下班回家的鄭師傅,不知就裡,以為兒子身體不舒服。他來到兒子住的煤棚子里,把帶回來的一個火燒悄悄塞進兒子的被窩,讓兒子把火燒吃了吧。妻子跟他說過,不許他再往家裡帶火燒,要是現他再帶回火燒,馬上扔掉。他怕惹妻子生氣,就把帶回的火燒塞給兒子吃。兒子飯量大,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能讓兒子虧了吃的。這次兒子不吃,用手一推,把火燒推得落在了地上。鄭師傅怕妻子看見,趕緊把火燒揣進自己懷裡。
女兒看見了這一幕,對他說:爸,你別理我弟,見人家小庄今天結婚,他心裡難受。
鄭師傅把一隻手伸進被窩,摸兒子的腦袋,試試兒子是否燒,也是愛撫的意思。他摸在了兒子眼睛上,沾了滿手的眼淚。這讓他這個當爸爸的有些吃驚,兒子平時不是愛流眼淚的人,今天可是有點反常。他坐在床沿,正要跟兒子談一談,安慰兒子一下,兒子把被頭掀開了,向他提出了一個讓他始料不及的問題,兒子問:爸,我實在想不明白,人活著有什麼意思呢?兒子這樣問著,眼角的眼淚又流出兩大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