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省委書記 二(2)
一時間,所有在場人的鼻根都酸澀了,眼眶也都濕潤了。在一旁早已忍不住的貢志英摟住她四歲的女兒,抽泣起來。志英的抽泣聲似乎驚醒了貢開宸。他嗒然低下了頭去,默默地呆坐了一會兒。在一次強烈的哽咽后,他終於制止住了自己的淚水,並掏出一塊手絹扔到志英面前,低低地說了聲:「堅強些……一會兒,小眉來了,別讓她看見你們的眼淚……」然後就起身向樓上走去了。
貢志成犧牲后,全家人把一種罕見的尊重轉移到了修小眉身上。一方面當然還是因為懷念志成;另一方面,出身於平民家庭的修小眉溫文爾雅,歷來寬容、厚重、謙和而又認真,的確也是個值得信任和尊重的人。也正因為如此,貢開宸才「授權」修小眉,在自己緊急飛赴北京后,讓她負責把全家人召集到楓林路十一號「待命」。
……
貢志和駕駛著他那輛半新不舊的菲亞特車來到楓林路十一號門前時,雨雖然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但顯然已經沒有像剛才那麼大了。楓林路兩旁那些大樹的樹齡,據說都有七八十歲了。在一片蠶食般響起的沙沙雨聲陪襯下,由這些千姿百態並又千瘡百孔的老樹組成的林蔭道,則顯得越地幽暗和清靜。一定是又換新警衛了。小戰士在對講門鈴里辨認不出貢志和的聲音,反覆查詢他的「身份」。「我還能是誰哪?」厚厚的大木門終於打開后,貢志和略有些惱慍地瞟瞥了那小戰士一眼。
楓林路十一號是一幢獨門獨戶的老式別墅。據說,民國初年,被一位出關經商的山西富賈相中此地風水,蓋起第一幢宅院。那會兒,所蓋的當然都是幾進幾齣的青磚大院。據說,這條街上最早的幾棵大樹就是那會兒栽下的。假以時日,幢幢相連,間或也有「大紅燈籠高高掛」起,逐漸出現了「前店后宅」的格局,由此形成街衢,木製的或膠皮製的大車輪箍常年在青石板上咯噔咯噔碾出深深淺淺的轍溝,生生造就出省城一個著名的商貿區。這種狀況持續到日本人進佔。商家紛紛逃避戰亂,空餘下這片大小深淺不等的宅院,街區一度變得冷落凄戚。卻不料,它又被日本佔領軍中幾位同樣深諳中國風水之道的高級人士看中,下大本錢將它改造了一番,變成他們高級軍官「住宅區」,同時也住進一批有特殊身份的日僑。自此崗哨林立,中國人「理」所當然是不得入內了。一幢幢原先的青磚大院由此也變成了圍牆矮小、窗門結實的日式別墅。從那以後,傍晚時分,一個個深色原木門楣近側亮起的則是一盞盞青灰色的橢圓形紙質小燈籠……直至「八一五」,中央軍接管,又經過一番改造,在日式建築風格中添加了許多歐美的東西,紛紛加高圍牆,擴大花園,延伸廊橋,拓闊陽台,添加窗前鑄鐵花飾,搬進德國鋼琴、義大利衛浴設備……它又成了國民黨接收大員囊中的「戰利品」。這些國民黨的軍政高官在高呼「抗戰勝利萬歲」的同時,紛紛更換結的「抗戰夫人」,集體引進由城市女學生、女演員、女護士、女商人、女律師、女記者、女秘書、女掮客、女黨棍,甚至舞女、妓女等,組成新的「勝利夫人」隊伍。這一帶便煥然一新地變成了戰區司令部和省政府、省黨部高官的住宅區,街區的格局也在那一時期基本形成了目前這個態勢。
……貢志和並不熱衷「楓林路十一號」的變遷史。雖然他在大學里學的就是歷史,現在又供職於省社科院歷史研究所。他只是覺得,每一回——即便時隔不久,一回到這個大木門裡,總覺得它又陳舊了一些。這跟父親不讓省直機關事務管理部門經常派人來修繕有關,也跟母親去世有關。只靠那些警衛戰士做些日常的維護,肯定是不夠的。他們畢竟離開農村不久,修個豬圈、籬笆牆什麼的還湊合,管理小別墅就差點勁兒了。
「大嫂呢?她怎麼還沒到?她住得比我們誰都近。」貢志和匆匆走進客廳,四下里掃了一眼,問。客廳里只有志英和志雄。「誰知道……」志雄橫躺在大沙上翻看一本挺厚的時尚雜誌,把腳伸直了,交疊起來,擱在沙另一端的扶手上,懶懶地答道。志英沒做聲。她老公佟大廣出差去俄羅斯了,今晚到不了。得到通知后,她慌慌地把女兒送到婆婆家,自己一個人趕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