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省委書記 十五(6)
焦來年忙點頭答應。***這時,外間屋裡響起了電話鈴聲。不一會兒,去接罷電話的焦來年匆匆跑來,神色有一點慌張地報告道:「紀委工作組的同志報告,宋……宋海峰絕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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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按中紀委專案組同志的意思,他們是想要把宋海峰轉移到k省以外的地方去實行「雙規」的。所謂「雙規」,就是在規定的地點、規定的時間內,讓被審查的人說清楚自己的問題。後來不知道又因為了什麼樣的原因,沒轉走,在省城西北部一個大山的深處,找到一幢年代比較久遠的小樓,把宋海峰送到那兒「住」下了。據說這小樓還有段非比尋常的「身世」——當年是國民黨某戰區司令部長官公署下屬的一個「留守兵團指揮所」。背靜的大山裡熱鬧過一陣。兵荒馬亂的歲月過去以後,這裡曾一度劃歸共和國某部委下屬的一個研究院使用。後來,「大三線」「小三線」的問題被提到戰略的高度來籌辦,大批人馬開進,這兒曾相當地熱鬧繁榮過一陣。小鎮小街上的雞蛋和豬肉因此賣得比省里還貴。一待大小「三線」問題過了景兒,機構、器物和人員相繼撤出,這兒再度冷落。小樓黑燈瞎火空關著,「但聞雞犬聲,不見人蹤影」的日子比「不聞雞犬聲,但見人蹤影」的日子要多得多。小樓跟前有個不小的院子,院子有一扇銹跡斑斑的鐵門。鐵門裡有十來棵瘦長的冷杉樹,高可俯瞰小樓樓頂。這裡的寂靜能讓你怵。在院子里稍稍地呆站一會兒,你總會突然覺得那幾棵瘦高的冷杉樹在微微地點著頭,像是有話要跟你說似的,特別是在傍晚時分,在那圓圓的並不明亮的太陽快要落到大山背後去的那一刻,你會覺得她們尤其無奈、凄婉和動人。自從這兒被選作宋海峰的「雙規」場所后,院子里就經常停著一輛警車,兩輛桑塔納2000,但仍然經常地見不到什麼人影。倒是早年就安居在某棵冷杉樹背後的那個老式雙杠上,經常出現晾曬的內衣內褲外衣外褲襪子毛巾什麼的,紛紛在微風中微微飄蕩,而常常晾曬在老式雙杠下的,則是一雙雙男鞋或女鞋……
應該說,專案組為宋海峰安排的飯菜還是相當不錯的,甚至可以說是出乎人意料的精緻,餐具也都是上好的青花瓷製品。因為住得偏遠,為了保障宋海峰的生活和健康,專案組裡為此還專門配備了廚師和保健大夫。晚飯後,專案組的同志常常陪著宋海峰在院子里散步。宋海峰抽的仍然是昂貴的中華煙,喝的仍然是最好的烏龍茶。他們經常很友好地在那個石桌上布下一局局「撲朔迷離」的象棋殘局(宋海峰不打撲克。下象棋也只喜歡下殘局。他覺得,開局和中局缺少刺激和懸念,就像那些平庸者平日里過的日子一樣,只是一些很雷同的過程。他認為,只有殘局,每一步都面臨命運的結局——或被對方「殺」死,或者就「殺」死對方,充滿著命運無窮大的變數,這才「夠勁兒」)。
那天給他送飯,敲了半天門,他都不開。他的門規定是不上鎖的,專案組一進駐,他那個卧室門上原裝的老式斯匹林鎖就被拆除了。但每回專案組的人進房間去找他,都會很有禮貌地要敲敲門,依然像以往似的,聽到他在門裡說聲「請進」,他們才推門去跟他談話,說事。在組織沒作出最後的處理結論以前,在理論上,他仍然是「省委副書記」嘛。
但那天,宋海峰沒答理那兩下敲門聲。他閉目躺在床上,雙手放在腹部,枕頭旁還放著一本中華書局版的《錢注杜詩》。床頭柜上的青花茶杯里,一杯剛沏上的烏龍茶,正裊裊地冒著熱氣。門外繼續在敲門。他卻完全像是沒聽到的一般,繼續不加理睬。他並非睡著了。如果我們走近了看,還能看到他此時正一陣陣咬合著自己的牙關,藉此竭力地去控制自己的緒,也控制住從自己心底出的那一陣陣戰慄,並且控制住自己,不讓自己從床上跳起。
「他絕食多長時間了?」貢開宸在電話里問。
「有兩天多了……」省紀委的同志報告道。
「怎麼現在才報告?」貢開宸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