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呂桂花――另一個人說(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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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上看電話的老牛,1968年和嚴守一他爹一塊兒賣過蔥。***
賣蔥之前,嚴守一他爹不愛說話。村裡日頭高,日子顯得長,一天下來,老嚴說不了十句話。十句話中,不得不說的佔六句,每句話全是單詞,大到家裡蓋一座房子,小到家裡添一隻尿盆,老嚴贊成,是「弄」;不贊成,是「弄個ⅰ薄A硭木涫歉刑敬剩還蓯歉噝嘶蚴欠吲際恰拔銥俊薄B舸兄螅涎峽妓禱傲恕B裊稅肽甏校涎夏芡暾迪亂桓齬適隆Q鮮匾患塹茫鞘彼=駁墓適掠辛礁觶桓鍪淺醞枳櫻桓鍪淺閱旮狻
一個人,臘月,到集上賣門神,旁邊是一賣炸綠豆面丸子的。他買了四斤,人熟,給了他六斤。他一個一個撿著吃,不知不覺吃完了。一站起來,「咕咚」,倒了。
一個人,收麥時節,家裡的牛丟了,出門找了兩天沒找著,餓著肚子回到村頭,碰到一賣年糕的,認識,「大哥,先賒我五斤。」吃完回到家,「娘,我要喝水。」「咕咚」,倒了。
當時嚴守一覺得不好笑,四十歲再想起來,每次都笑了。一開始嚴守一覺得他爹賣蔥,見的人多,話是跟人學的;後來才知道,教會老嚴說話的只有一個人,就是老牛。晚間全家蹲在灶間吃飯,吃著吃著,他爹「撲哧」笑了,搖著頭說:
「這個老牛。」
嚴守一就知道他爹人在吃飯,心又隨老牛賣蔥去了。那時嚴守一覺得,世上最有趣的事,好不過賣蔥。
1968年冬至那天,老牛和老嚴從二百裡外的長治煤礦賣蔥回來,路過嚴家莊,老牛到嚴守一家坐了坐。沒見老牛之前,嚴守一想著老牛一定是個大個兒,大嘴,聲如洪鐘。見到才知道,個頭比桌子高不了多少,雷公嘴,說起話來娘娘腔。過去老聽說老牛,一下見到,本該嚴守一怵,沒想到老牛倒對十一歲的嚴守一羞澀地一笑,摘下火車頭棉帽,用帽耳朵去擦頭上冒的熱氣。老嚴招呼老牛進屋喝水,嚴守一也跟了進去,倒是老嚴朝嚴守一肚子上踹了一腳:
「身上腥,滾!」
接著兩人在屋裡喝水,也沒聽老牛說什麼。偶爾說話,也是說路上打尖吃了幾頓飯,毛驢餵了多少料。接著全是「呼嚕」、「呼嚕」的喝水聲。老牛趕著毛驢車走後,老嚴對全家說:
「能說,今天沒說。」
年關之前,臘月二十三,嚴守一他爹提著一根豬腿到牛家莊看老牛,順便結一年的蔥賬。上午去時一臉笑,黃昏回來,一臉鐵青,蹲在門檻上「吧嗒」、「吧嗒」抽旱煙。一直抽到三星偏西,站起身,用煙鍋「梆梆」地敲自己的頭:
「我要再賣蔥,我就不是人!」
嚴守一他娘死得早,1960年被餓死了。第二天嚴守一聽他奶說,老嚴和老牛在分蔥賬時,起了糾紛。從此嚴守一他爹與蔥和老牛告別,又開始悶著頭不說話。嚴守一有一個姨夫叫老黃,在黃家莊開了一個染坊。第二年春天,老黃找老嚴去各村收布,老嚴搖頭:
「布好收,我不會吆喝呀。」
老黃:
「就一句:黃家莊的染坊來了!」
老嚴搖搖頭,沒去。
1989年春天,嚴守一他爹得了腦血栓。人開始痴獃,身子左半邊不會動彈。與別人不同的是,別人得了腦血栓不會說話,老嚴得了腦血栓,倒結結巴巴能連成句子;別人得了腦血栓失去記憶,老嚴一輩子經過的事比當時記得都清楚。年底,嚴守一從北京回山西老家過年。圍著一個火盆,半癱的老嚴西向坐,嚴守一北向坐,不知怎麼說起了老牛:1968年共同賣蔥,因為分賬翻了臉。老嚴抬起沒癱的右胳膊,抖著上邊的右手,斷斷續續吃力地表達:
「他記花賬!」
「哪哪兒都有縫,縫裡都掉渣!」
嚴守一:
「是好朋友,就不該合夥做生意。」
老嚴:
「花賬我能忍。臘月二十三,算了一天賬,到了黃昏,我拿錢往外走,出了門,突然想起過了年啥時去蔥,又回到院里,聽到老牛在屋裡對他老婆說,老嚴是個傻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