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一章 呂桂花――另一個人說(4)
「姥姥!」
呂桂花嫁過來是陰曆九月二十六,牛三斤十月初六返回三礦。十一月初七那天,呂桂花突然想給牛三斤打一個電話。這時鎮上裝電話已有一個月。嚴守一等人,也和呂桂花熟到可以看乳罩的程度。燈下人影里,呂桂花與眾人商議:
「你們誰到鎮上打過電話?跟我到鎮上郵局去一趟。」
眾人紛紛跳著腳:
「我去,我去!」
陸國慶用手止住眾人:
「還是我去,這裡就我打過電話。」
呂桂花當時正在洗臉,她從臉盆上仰起臉,臉上的水珠一道道往下淌:
「電話怎麼打?」
陸國慶脫下一隻鞋捂到自己臉上:
「三斤哥嗎?我是陸國慶。吃飯了嗎?吃的是糊糊還是麵條?」
眾人笑了。蔣長根卻不服氣:
「話誰不會說,你會搖電話嗎?」
陸國慶做出搖轆轤的樣子:
「就這麼搖,跟搖水車一樣,越搖勁越大。」
關鍵時候,嚴守一站了出來。上次嚴守一臉上受傷,呂桂花給他搽紫藥水,使他在眾人面前的地位有所提高,雖然還不能完全抹平偷餃子招供的痕迹,但可以偶爾抬一下頭。這個偶爾,現在就用到了關鍵時候:
「陸國慶沒打過電話,前天他還問我電話長得什麼樣。」
陸國慶一鞋底摔到嚴守一頭上:
「我沒打過電話,你打過電話?」
嚴守一被鞋底摔得眼冒金星,也不由得火了,一頭將陸國慶頂倒在門框上:
「我也沒打過電話,但我認識看電話的老牛。」
陸國慶在門框上擦著嘴角的血,陌生地看著嚴守一:
「認識老牛有什麼了不起?」
嚴守一:
「我不會搖電話,老牛會幫我搖。」
杜鐵環這時站到了陸國慶一邊,指著嚴守一:
「你話都說不利索,要是打不通,不是誤了大事?」
嚴守一摘下自己的帽子,摔到杜鐵環面前:
「要是打不通,我就一個人跑到三礦!」
又拉開架勢要與杜鐵環打架。這時呂桂花臉已洗完,在用雙手編辮子。她環視眾人一圈,最後看定嚴守一:
「白石頭,明兒早上吧。」
因為呂桂花,嚴守一1969年打上了電話。三十年後嚴守一計算,如果沒有呂桂花,他在世界上打電話起碼要推遲十年。如果是一個民族,早十年和晚十年用上電話,國民經濟的展速度會非常不一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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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9年,嚴守一的嗓子開始變聲。過去嗓子像小公雞,現在突然有些老年的沙啞。嚴守一是用這種沙啞的嗓子,爭取到了打電話的機會。但像上次偷餃子招供一樣,他又把所有的同夥都得罪了,而且得罪得有些苦衷。陸國慶他們以為嚴守一用羊角把自行車載著呂桂花到鎮上打電話,是為了單獨跟呂桂花待在一起,其實嚴守一併不全是為了這個。兩個月前張小柱來過信,他沒錢寄回信,也想借呂桂花給牛三斤打電話,讓牛三斤給張小柱捎個話兒,他留給嚴守一的廢礦燈不亮了,廢電池沒電了,無法往天上寫字了。他想告訴張小柱,能不能等牛三斤回來的時候,再給他捎回來一塊廢電池。但這話既不能告訴呂桂花,也不能告訴陸國慶他們。陸國慶他們,一舉一得他們都急了,一舉兩得他們還不瘋了?
比這更困難的是,這一切還不能讓嚴守一他爹知道。上次因為給張小柱寄回信,嚴守一就挨了他爹一巴掌,現在讓牛三斤給張小柱帶口信,等於舊事重提;同時,連陸國慶他們知道的去鎮上郵局打電話,也不能讓他爹知道,因為打電話的是呂桂花,鎮上看電話的是老牛,這兩個人他爹在世界上都反對。三件事知道一件事,三個人知道一個人,嚴守一都得挨打。
感謝上帝,這幾天安排老嚴得了傷寒,躺在家裡打擺子。前晌蓋三床被子還冷,後晌渾身出汗,濕透了三床被子。從呂桂花家回來,嚴守一站在爹的床頭,先是皺著眉嘬牙花子,后是啞著嗓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