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意》
「你這下滿意了?」
蕭思溫蔑眼高勛,又道:「要不是我等極力勸阻,現在成為階下囚的就是二皇子!」
高勛哼哧一聲,哈哈大笑道:「當然滿意!若非我鼓動他們,皇帝能這麼輕易地把二皇子的攔路虎一個個剷除嘛!放眼當今大遼,無人再能跟二皇子匹敵!難道我不應該滿意嗎?」
蕭思溫道:「哼!若非阿古真籌謀划策,大王親自督陣,陛下恐怕早就,嗨!」
「侍中莫嘆氣!高樞相也是為了穩固大遼江山。」
忽然竄出千名甲士,護著前面一匹駿馬擋住了去路。
「二皇子!」
蕭思溫勒馬下去,「二皇子怎麼在這裡?」
韓匡嗣道:「二皇子不可遠離陛下。」
原來耶律屋至親自送走耶律賢,卻是要半路把他留下來,以防朝局不測,整個皇宮耶律屋至正在四處徹查九部玄帳嫌疑人。
四人就在一旁剛搭起的幾間帳子商量著以後對策……
「父親,喚孩兒來有何事?」
五十一歲的韓匡嗣,放下了手中蝶裝的《唐律疏議》,用鎮紙壓住剛看完的《賊盜律》,飲罷兩口濃茶,他就理了理衣冠,伸伸長靴站起來。
牙帳內,除了父子倆,餘下空間都被剛剛運來的各類書冊和公文佔據了。
上下打量一番二子韓德讓,韓匡嗣道:「沒休息好?近來朝局多變,各州府公文積壓不少,你也辛苦了。」
說罷他就去執筆寫方子。
韓德讓接過,笑道:「替父親分憂,孩兒不辛苦,有一事,孩兒想,孩兒想勞煩父親。」
韓匡嗣讓他坐下,他卻依舊筆挺地立著。
韓匡嗣見他似笑非笑,似愁卻掩,笑道:「跟為父在行伍這麼多年,今日怎麼這般婦人氣?」
韓德讓忽的正目挺胸,「孩兒懇請父親向蕭侍中提親。」
韓匡嗣略笑,已然了於胸中,故意道:「就為此事寤寐思服,輾轉反側?」
韓德讓低頭不語。
韓匡嗣又笑道:「大丈夫當以功業立身,何患無妻?蕭家女又不是草原唯一的好女兒。」
想起二皇子看蕭綽的眼神,韓德讓激憤填膺,道:「孩兒非蕭綽不娶。」
思及片刻,韓匡嗣捶了幾下兒子的胸口,「坐。」
韓匡嗣卻轉移了話題,問道:「最近在讀什麼書?」
「在看陸宣公的《議論表疏集》。」
韓匡嗣雙目閃光,捋胡一笑,道:「有什麼心得?」
韓德讓稟道:「兒還沒讀完。」
韓匡嗣道:「看多少說多少。」
「是。」
思慮一二,想到當今皇帝暴虐昏庸,韓德讓彷彿看到了正在給唐德宗寫奏疏的一代名相陸贄。
這也是他心中無比佩服的偉人。
韓德讓俯身答道:「誠如陸宣公所言:『人事治而天降亂,未之有也;人事亂而天降康,亦未之有也』,歷代名臣,無不志使君王察納雅言,從諫改過,以富國強兵,由此垂名千古。孩兒當效法祖父及父親,若為用,必行唐法漢制。」
韓匡嗣略略一笑,飲了幾口茶,定睛看著兒子,批評道:「只知其表,不知其本,只壯其志,未謀其深。」
「請父親教孩兒。」
韓匡嗣搖搖手,才說起婚事,道:「蕭侍中跟我提過,但……為父拒絕了。」
背後一涼,韓德讓滿面青紫,「為何?難道父親不知道孩兒跟蕭綽……」
見父親舉手,韓德讓即刻停住,腦袋裡全是蕭綽的面孔和身影。
見他心神已亂,韓匡嗣閉目不言,兩人就此僵住。
良久,父親問道:「知道你祖父為何來草原嗎?」
韓德讓聽了即刻跪下來,低首道:「祖父六歲被國舅所擒,後為太祖重用,終成佐命功臣。」
「知道為父為什麼委身於二皇子?」
韓德讓繼續道:「二皇子天資英睿,有帝王之才。」
韓匡嗣搖頭道:「你依然是只知其表,不知其本。」
韓德讓臉紅不語,卻見父親朝他招手出牙帳。
來到草原深處,韓匡嗣長嘆一聲,道:「為父平生有三恨!一恨生不能歸故國報效;二恨故土為契丹所佔,十六州再難歸復華夏正朔;三恨當今皇帝暴虐無度,壯志難伸。即使太祖太宗重用你祖父,即使淳欽皇后待我如子,即使將來,我們父子六人位列王侯,也不忘記你我身上流淌的終究是漢族血胤。」
韓德讓拜道:「孩兒永世不忘。」
「為父侍奉二皇子並非他多麼睿智,而是他最有可能登上大位!」
抬眉看著父親的背影,韓德讓彷彿又看到了祖父當年的背影。
「只要耶律賢能夠登上大位,漢制就能繼續推行!將來的契丹帝國,不在為父手中成為漢化王朝,也要在你的手裡成為骨子裡真正尊崇順遂我大漢文明的草原帝國,如此,方不辜負你我身體里的黃河血胤!兒子,你記住了嗎?」
韓德讓一頭磕下,涕淚縱橫。
「古今有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然而是真英雄,萬不能被美人阻擋了皇皇浩大之前程,蕭綽雖然深情與你,可為將來計,你們不能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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涕淚縱橫依舊,韓德讓說不出話來。
韓匡嗣也紅了眼睛,道:「蕭兄父子對我韓家有大恩,兩位女婿雖然向來不能大用,如今關進大牢對蕭家甚為不利!高勛野心蓬勃,女里更不是善茬,大王英明卻年紀不饒人,潛龍巨子耶律賢適再行漢制,終究不能徹底,為將來,朝中必須要有大支柱!二皇子雖然信任我韓家,卻遠遠不夠!呵呵,這個蕭綽,雖是個女流之輩,然為父聽她幾次論述觀點,倒也清晰明朗,天賦甚好。」
一句聽得韓德讓哽咽得喘不過氣來。
「二皇子已經跟我說了心思。」
韓匡嗣閉目嘆了口氣,「哎呀……委屈你啦我的兒,你祖父去世時,為父才十二歲,雖然他從來沒見過你,可為父相信,他老人家的在天之靈,也會器重你這個好賢孫吶!」
回身蹲下,看著泣不成聲的兒子,韓匡嗣拍了拍他的肩膀,勸道: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聖人也不能掩蓋真情實感,然而你我父子,卻偏要超過聖人心思,這千萬斤的擔子,縱觀大遼數百萬臣民,唯有你韓德讓,我的好兒子才能雙肩承起來啊!有位故人曾跟為父說過:『英豪之人,皆是承受之命,英豪之地,皆是承受之人。男兒一世,不立雄夫巨子之志,枉為大好男兒。』為父今天送給你吧。」
看著父親的背影默默朝大帳走去,坐在地上的韓德讓呆住了,忽而大哭道:「蕭綽,我對不起啊……」
「不用對不起!」
韓德讓回身一望,「賢弟?」
抹把眼淚他就朝卓宗仁走去。
卓宗仁俯身一拜,「賢兄可知剛才令尊所謂故人是誰嗎?」
韓德讓苦笑著搖搖頭。
「是家師,他叫陳靈素,乃我御虛門前任門主。」
韓德讓蹙了眉頭,「那家父可知道賢弟?」
卓宗仁道:「不知道,哦,賢兄別誤會,就連三年前咱們陰山相遇也是緣分,絕非……」
韓德讓抬手點頭,「賢弟無需多言,你我坦蕩可昭日月,可賢弟此次來草原所謂何事?」
卓宗仁道:「賢兄可看到那隻海東青?」
韓德讓點了點頭,只聽卓宗仁一聲口哨,那隻雄俊的神禽即於青雲之端,俯衝而來。
「我已將它馴化,從此,它只聽賢兄指使。」
韓德昌驚詫道:「賢弟居然有馴服海東青的神技,佩服佩服。」
卓宗仁道:「番邦皇帝兩次即位,都有一隻神禽海東青前來告知,這一次,也不例外,我懷疑都是九部玄帳在其中作梗。」
韓德讓想起昨晚耶律屋至的神情,也點了點頭。
卓宗仁拜道:「與兄謀面不過三次,然弟斷定,將來賢兄在番邦地位不可限量,位極人臣只是時間問題。」
韓德讓兩眸低而又升,拱手道:「賢弟謬抬,韓某心領了,某有一問,三年來一直念念不忘。」
卓宗仁嘴角一揚,「弟也有一問,三年來,也是念念不忘。」
彼此已明心意,韓德讓卻叫他先問。
卓宗仁也不客氣,拱手道:「敢問賢兄,三代長居番邦侍奉四代帝王,兄之內心深處,於我中原漢家可還有念想?」
韓德讓道:「天命祖父為契丹人擄去,天命契丹皇帝重用他們父子,天命山前山後十六州為太宗所有,天命今日卓賢弟來此問我,一切都是天意,某縱有安天下之志,卻也只能為契丹皇帝使用,奈若何?」
卓宗仁道:「若天意再讓那蕭綽進宮,賢兄如何對待與她?」
韓德讓長呼一口氣,搖搖頭,「不知道。」
卓宗仁道:「兄不能不知,非但不能不知,而且還要深知遠知。」
韓德讓回眸苦笑,「賢弟可有心愛之人?」
卓宗仁笑道:「這……」
韓德讓道:「你沒有,所以根本不會明白我心中的苦楚。」
「有,她還是公主。」
韓德讓道:「那讓你把她送給別人,你可願意?」
卓宗仁仰天長嘆,「我可能永遠娶不到她。」
韓德讓道:「可我,可我可以啊,我們的誓言,天地可鑒吶……」
「天地可鑒,可天意也弄人啊……」
卓宗仁一句說得兩人都沉默了。
「天意如此,可也事在人為,我韓德讓可以捨棄自己的幸福,但也不能把她的幸福葬送掉。」
卓宗仁道:「賢兄覺得耶律賢如何?」
韓德讓道:「有明君之象,但未來……」
卓宗仁道:「你我皆知天機,那就靜觀天機如何作答吧。」
韓德讓說不出話,卻又想起卓宗仁剛才的心事,「賢弟心中的公主,是趙家人?」
卓宗仁道:「是吳越王的女兒。」
韓德讓感嘆道:「趙匡胤如果拿不下太原,下一步就要全力進攻南方,孟昶被俘后,李煜,錢俶,劉鋹等人皆不能擋……十年內,趙家定能統一南境,加上契丹上下局勢不穩,趙匡胤定鼎之後,他不來取十六州,繼任者也會來攻,大棋居內,你我都是棋子啊……」
卓宗仁道:「既然跟賢兄賭過,咱們就拭目以待,天意教我成棋子,那就縱橫馳騁,賢兄!」
卓宗仁拱手拜道:「你我內心雖不願辜負女子,可還有比愛情更能光耀天地的大業,如問世間情為何物?愚弟講不出,若問愛一個人到底如何?愚弟以為,若不能放下,那就成全。」
「不能放下,就要成全?呵呵……」
韓德讓長呼一口氣,「賢弟可有酒?」
兩袋暢飲,直到蕭綽也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