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路遙何日還鄉(3)
洪運叔驚訝地看著我爺爺說:\"自己磨?過去沒有機器的時候,就是用人工磨的,可是那樣太費勁呀。***\"
我爺爺說:\"費勁怕什麼?咱們有的是力氣。德,你叫你爹你幾個叔快來!\"
我三個爺爺,生養的兒子加起來整整十個,除了兩個在外工作的,其他八個全在村裡。我跑遍半個村莊,向他們一一傳達爺爺的命令,他們堂兄弟八個很快到齊。我爺爺說了洪運叔的事,講了自己的籌劃,八兄弟無一人提出異議。
那天的行動我沒參加,因為爺爺讓我回縣城,保證第二天準時上班。我那時在縣委機關當著小幹部,在爺爺看來那份工作非常神聖,他常用\"忠孝不能兩全\"這話教育我,讓我一門心思干好公家的事,家裡的事可以少管或者不管。
過了幾天,弟弟到縣城辦事,向我講述了磨碑的經過。
那天下午,爺爺帶子侄輩和孫輩共十三人,或騎自行車或坐驢車往二十裡外的沭河進。到了河西岸,大夥停下,只讓我四叔和洪運叔趕著一輛驢車去了馬家莊。洪運叔向馬石匠坦白了自己的失誤,馬石匠說,我早就看見了,我猜你不可能一走了之。洪運叔流著淚說,我要是那樣,還是個人嗎?他接著講,想把石碑拉走磨平。馬石匠說,自己磨平也行,為什麼要拉走,就在廠里磨不好嗎?洪運叔說,不好,在這裡磨太丟人了。馬石匠笑了笑,就幫他們將壞碑和另一塊尚未鐫刻的碑一起裝上了驢車。
兩塊碑拉到沭河邊的時候已是晚上,我爺爺提著一盞保險燈,指揮後輩將那塊被洪運叔刻壞的碑放在地上,將另一塊無字碑綁上木頭,拴上繩子,扯著它在壞碑上來回拉動。為了增加摩擦力,他還不時從河裡打水潑到兩碑之間。趙家兩代漢子分成兩組,輪流上陣,不停地磨,磨……磨到天亮,那塊壞碑上所有的字都被磨掉,變得像鏡面一樣光滑。這時,洪運叔一邊哭,一邊和我四叔趕著驢車把兩塊碑石運走。其他人則往河灘上一躺,呼呼大睡……
聽完弟弟的講述,一個想象出來的畫面在我眼前揮之不去:沭水泱泱,春風悠悠,爺爺他們披星戴月磨碑霍霍。我很激動,也很遺憾。激動的是,爺爺帶領後輩一夜間完成那樣的壯舉,救了我洪運叔;遺憾的是我沒參加這次行動,沒能讓自己的微薄之力融入趙氏家族的集體能量之中。
所以,洪運叔那天說,刻不好碑,就對不起我爺爺,這話應該是自他的內心。
洪運叔哭個不止,我的幾個叔也讓他的哭聲勾起了對我爺爺的思念,個個神悲戚。我爹說,洪運弟,樹碑的事就這麼定了,你別喊了,回去吧。說罷,我爹示意我去送他,我便把洪運叔扶起來,走出了屋子。
路上,洪運叔又向我講起當年我爺爺幫他的那些事,講了一件又一件,臉上的淚始終不幹,惹得街上閑人紛紛注目。
洪運叔的刻碑作坊在村后大路邊,兩間屋子,牆上有四個楷體大字\"洪運碑廠\"。門口約半畝左右的空地上,橫七豎八放了一些碑石,還停著一輛七八成新的摩托車。洪運叔走近門口叫道:\"德配!\"德配是他的獨生兒子,那年剛滿二十。洪運叔叫過好幾聲,德配弟才從屋裡走出來。那時候城裡男孩子流行\"郭富城\"頭,中分的那一種,德配也趕了這個時髦。他抬手捋弄著頭,沖我們笑了笑,小白臉上的表很不自然。洪運叔走到一塊碑前看看,皺眉道:\"你一上午才刻了五個字,光玩?\"德配說:\"刻多了,手脖子酸。\"洪運叔瞪眼道:\"我一天刻一塊碑,手脖子也沒酸!你還不接著干?\"德配說:\"明天吧,我今天得去一趟縣城。\"說罷,他走向摩托車,瀟洒地抬腿邁上去,扭頭沖屋裡說:\"鄭玲,走吧!\"他的話音剛落,只見紅光一閃,一個穿大紅羽絨服的女孩從屋裡跑出來向他奔去。還沒等我看清楚,德配就動車子,帶著女孩躥到了大路上。洪運叔跺著腳指著他們喊:\"又去作死!又去作死!\"不過,他的叫罵反而給摩托車加了速,眨眼間,兩個年輕人就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