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一回(4)
鄭妻剛把舊衣補好,忽聽連聲呼喊,隔窗窺見丈夫滿頭亂,由旁屋奔出,身披著一床舊夾被,被風一吹,鼓綳綳蝴蝶也似飛起老高,形態很怪,心裡一驚,連忙開門追出。***見丈夫業已不再喊叫,正往街門猛撲,越驚疑,剛急呼得一個「你」字,「砰」的一聲,眼前一暗,灰匆匆一片東西業已當頭罩下,心又一急。等掀起一看,正是丈夫身上披的那床夾被順風吹來。同時街門開處,走進一人,風沙影里認出是丈夫新交的好友杜甫,心中一喜,忙又縮退回屋。
杜甫剛聽出鄭虔似在裡面回應,趕回門前,鄭虔已將街門大開,忙搶上前,將手握住。覺出對方的手竟比自己還涼,衣服也甚單薄,心裡一酸,當時沒好開口。
鄭虔笑說:「外面風大,進屋再談。」就勢拉了杜甫往裡走進。
鄭妻因天快黑,來客又冒著風沙走來,一回屋便拿起一件新補的小夾襖朝炕上扔去,將年才十歲的女兒喚醒,要她起來幫忙。正忙著去點燈,忽聽外面砰砰亂響,暗笑:「這兩人真怪!一個甘冒風沙,遠道來訪;一個空谷足音,喜迎佳客,連門都忘了關。如其被風吹倒,看你怎麼辦?」忙又趕出把門關好,再趕回屋。先把僅剩的一點燈油添在燈碗裡面,多加上一根燈草,端向東屋,剛進門,便見賓主二人並坐榻上,爭相笑語,手還在那裡拉著。打了火種,點燈一看,來客一身整齊衣冠業已布滿塵土,臉也成了灰黃色,忙道:「你還不請杜兄把衣冠脫下來撣一撣土?我打洗臉水去。」
杜甫喊了聲「大嫂」,正要起立行禮,鄭妻已匆匆走出。
鄭虔這才現杜甫須皆黃,不禁哈哈大笑,忙取撣帚幫助杜甫把身上的灰塵撣凈,見長女阿鸞拿了一件新補的夾襖走進,這才想起身上有些冷,隨手接過,添在長衣裡面,果然暖和了些。
跟著鄭妻打來一盆溫水。杜甫才覺出耳鼻等處連口裡都有沙土,好生難受。正想等鄭妻走後洗漱,忽見鄭妻在向鄭虔耳語,面有笑容,知道主人用意,忙將身帶的十兩銀子取出,笑對鄭虔道:「小弟旅費尚不缺乏,前日韋左丞(濟)來訪,又送了我些銀子,正好轉贈吾兄,略供暫時柴米之費,或是添置兩件粗布衣服。小弟還要擾你一餐,就便暢談些時才走呢。」
鄭虔隨手將銀子接過,轉交鄭妻,笑道:「我們鄰家也非富有,母雞留著下蛋,不肯賒欠,原是難怪。如今有了銀錢,或借或買,當可通融,能夠弄點酒來那是更妙。真要什麼都辦不到,杜兄我輩中人,決不嫌我家的粗茶淡飯寒酸本色,因而不作長夜之談,減卻我二人的清興。你和阿鸞快分頭想法子去!莫輕度過這秋夜良宵就是佳事,別的都等明天再說罷。」
鄭妻知道杜甫所居頗遠,當晚趕不回去,一聽丈夫留客下榻,對方神也頗高興,方覺此人真箇好極。猛瞥見榻上還是空的,剛把眉頭一皺,再一轉念,忽現笑容,連聲應諾,並囑鄭虔先將室中塵土掃凈,匆匆帶了女兒走出。
杜甫一面忙著洗漱,一面回顧主人,笑道:「遇到這樣天氣,知己談心正是樂事。兄便不留,小弟也不會走了。」
鄭虔哈哈笑道:「這話說得對,休看我們薄酒寒齏,粗茶淡飯,但是吾道不孤,襟懷自朗,同聲相應,共話秋宵,且比那綠酒紅燈、哀絲豪竹別具清標呢!」說罷,又和杜甫相對撫掌暢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