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回(3)
杜、鄭二人回顧來人丰容虯髯,氣度高華,年約五十以內,已雍容緩步走了進來。***
巢父忙向雙方引見,杜、鄭二人才知來人便是汝陽王李琎。見他衣履雖頗華美整潔,並非親王服飾,也無從人隨行,進門之後才有三四個侍從趕來,也都侍立在外,沒有一人走進。對人更是禮讓殷勤,意甚誠懇,談不幾句便請入席再談。話未說完,門外侍從已有二人飛奔而去。
杜甫先具成見,固有好感,鄭虔雖然自來看不起這類王公顯要,一旦對面相看,也說不出半個不字。李琎陪了來客,順著花徑,笑語同行。
杜、鄭二人見地上沙塵早已打掃,當此草木黃落之際,園中菊花特盛,五色繽紛,深秋獨傲,霜華照眼,冷艷含芳,用以點綴園林,越引人留戀。一路上的樓台亭館、畫閣迴廊,雖非尋常百姓所能想見,偏是曲徑通幽,赤欄臨水,寒林聳秀,楓葉流丹,別具一種爽朗清麗之致,通不帶絲毫俗惡氣。最後繞到一座池邊樓台之內,盛筵已早備齊。主人好似專為杜、鄭二人而設,並無他客。原來左丞相韋濟曾在李琎面前說過杜甫的好話,巢父更屢次和李琎談起杜甫是個才子,和李白是詩文知己之交。李白學識器度當世所稀,曾受朝廷禮重,早就名滿長安,又是長安八酒友(飲中八仙)中的第一人物,有謫仙人之稱。李琎對他的詩才酒量看得最重,知道此人才高性傲,極少許可,杜甫竟受到他的重視,引為知己,並囑巢父為之揄揚,定是一位非常人物。日前已托巢父致意約晤,一聽來訪,好生高興。另一寒士鄭虔雖不深知,既和杜甫同來,當也不是庸俗一流。以親王之尊,下交寒素,更顯得自己的雅量,這才同以上賓之禮相待。這一來,杜甫固然受寵若驚,鄭虔也是莫名其妙。
杜甫到底出身世家,常與仕宦中人交往,只管人勢利使他不滿,像這樣略分下交的天潢貴胄雖是初見,規矩禮節卻都知道,應付從容,均頗得體。
鄭虔生自寒門,性疏放,衣履又極敝舊,明明覺得主人禮賢下士,與平日討厭的那些王公顯要大不相同,心裡也在說著這樣人倒真難得,不知怎的,坐在這樣陳設富麗的華屋之內會感到不自在,連那平日最愛的冷艷秋芳放在室中,也彷彿失去了它凌寒獨傲的本色,只管翠葉離披,花開正盛,竟沒有多看它幾眼。有時看到腳底那雙補了又補、上面沾滿沙泥的舊鞋和旁立宮娥侍從的珠履錦靴,相形之下越顯得難看,剛忙著縮回來,無奈放浪形骸已慣,隔不一會,由不得又露了出去。主人只管殷勤勸客,他卻實在感覺拘束得難受。巢父見他只飲寡酒,極少舉箸,便不斷給他布菜。再上菜時,鄭虔想少揀一些,免得巢父又布。恰值杜甫正向李琎稱讚他詩文書畫無一不好到極點……知道良友熱腸,又在乘機為之譽揚增重,心中感激,微一疏神,舊衣袖又將面前新斟滿的一杯熱酒帶倒。那麼一位胸懷開朗、性亢爽的才人,到此地步也由不得窘了起來。巢父卻和沒事人一般,正要開口喊人收拾,旁立宮侍已搶著上前,轉眼收拾乾淨,重放杯盤。鄭虔偷覷旁立宮侍,口角上似有笑容初斂,臉正燒,忽見李琎舉杯相勸,只得起謝,將面前的酒一飲而盡。不料起座慌了一些,所著舊衣衫又被座位掛破了一塊。總算眾人均如無覺,勉強壓住氣悶,想推酒醉辭出,偏不好意思說,心又煩又亂。
李琎因杜甫不住稱讚鄭虔的詩、書、畫,孔巢父也在一旁幫腔,自然相信,便要杜甫送他一詩,鄭虔送他一張畫,並還題詩其上。
杜甫見孔、李二人都是談笑風生,鄭虔平日健談,語更風趣,今日至多隨同唯諾,竟少開口,神也頗沉悶,知他一向性傲口直,不喜貴人,一個酒後任性,開口拒絕,非但錯過良機,也使主人難堪,忙向李琎舉手介面道:「鄭先生是甫詩文骨肉之交,像賢王這樣愛才下士,定必竭其所專以請教益的了。」
李琎越高興,想挽留杜甫、鄭虔在園中暢聚三日才對心思,席散之後還不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