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974年江青集團對地下文學的圍剿(8)
從1972年12月29日獲釋至1975年1月7日再度被捕,我自由了兩年零九天。***所謂「自由」,也就是在鄉下勞動。儘管貧苦不堪,我卻仍然自內心地喜愛《歸來》,決心重寫《歸來》。
仍然沒有錢,仍然是我弟弟那個同學買了兩個黑塑料皮筆記本送給我。
照我歷來的說法,這算是第五稿。
與以前諸稿不同的是,這次我寫得特別嚴謹、認真,一絲不苟。我學過畫,會寫美術字,此稿從頭至尾全部是用整整齊齊的方塊美術字寫出來的。此外,脫稿后共二十萬零五千字,是幾稿中最長的。後來正式出版的《第二次握手》,既以這一稿為藍本。
這一稿《歸來》中大大加強了對周總理親切感人形象的刻畫,增加了對美國進步科學家奧姆霍斯的描繪。丁潔瓊在美國幾十年的生活、事業歷程,歷稿中只是用短短几段文字,以追述的形式帶過,而在第五稿中使用很多篇幅作了正面描繪。這些變化,無疑使作品總的水平有所提高。
但「四人幫」的爪牙在審訊室中呵斥我說,這一稿表明我「越寫越離奇,越寫越反動」!
不管怎樣,《歸來》畢竟是一部文藝作品,而不是一條反動標語。當然,照「四人幫」及其爪牙的觀點,這兩者是一碼事,沒有本質區別。或者照他們更徹底的主張,前者比後者更「陰險」,更富於「欺騙性」和「毒害性」。
但現在面臨的不是純意識形態,而是法律問題,要解決的是構成犯罪,要處理的是「刑事犯」或「反革命犯」。
他們給我羅織了一大堆刑事罪,但終究經不起推敲,連辦案人自己也不相信。前幾年那個『前科』,現在雖還能擠出些油水,但總嫌底氣不足。所以繞來繞去,最後仍是在《歸來》本身上找「犯罪」,以便「依法」懲辦。
當時有好些手抄本在流傳,其中有一本黃書《少女的心》。
他們向我宣布:「《少女的心》是砒霜,《歸來》是鴉片!」
這個「鴉片」有四大毒素。
第一是「反黨」;第二是吹捧「臭老九」;第三是鼓吹「科學救國」;第四是「你明明知道不準寫愛了,為什麼還硬要寫?」
對第四個罪名,我反問:「什麼時候?有哪一項法律、政策、條例,包括『文革』期間頒的全部黨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文件中,規定了不準寫愛?哪一條款中的哪一句作了此項規定?」
他們不回答。因為無法回答。
但這並不妨礙他們照樣把這一條列為我的定罪依據。
其他幾條「罪狀」,我也都一一痛加反駁。
為了在「法律」上站住腳,他們先給書中人物分別定性定案。請看:
女主人公丁潔瓊教授是叛徒;
男主人公蘇冠蘭教授是特務;
書中的老地下黨員、衛生科學院黨委書記魯寧是走資派(後來在《起訴書》中升格為死不悔改的走資派),此外還兼有一項「媒婆」的惡謚,因為他促成了蘇冠蘭和葉玉菡的婚姻;
書中老天文學家蘇鳳麒是反動學術權威、洋奴買辦;
書中美國神甫查爾斯是帝國主義分子;
書中另一位女主人公葉玉菡是地主階級的少爺小姐……
不僅如此,他們又給我加了「反對文化大革命」、「妄圖搞反革命復辟」的罪名。後來在《起訴書》中也確實是這麼寫的。
對張揚的「起訴書」,是以長沙市公安局的名義提出的。下面摘抄這份「起訴書」的有關內容——
「……特別是1973年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已經取得了偉大勝利,**、**兩個資產階級司令部已被徹底摧垮,他們的『叛徒哲學』、『天才論』等反動謬論都已被批倒批臭了,張揚出於其反動階級本能,躲在陰暗的角落裡又寫出反動小說《歸來》第六稿,變本加厲地、非常露骨地鼓吹『叛徒哲學』和『天才論』。文字越寫越冗長,內容越寫越反動。這本反動小說的要害是要資產主義『歸來』,為反革命復辟製造輿論。這本黑書從頭到尾貫串著地主、資產階級人性論,反對馬克思主義的階級鬥爭和無產階級專政的理論,反對黨的基本路線;極力鼓吹『叛徒哲學』、『天才論』,為**、**翻案,反對文化大革命;捧出地主、資產階級和一切牛鬼蛇神的亡靈,在意識形態領域裡搞和平演變,為**、周揚文藝黑線招魂;美化資本主義制度;攻擊無產階級專政的社會主義制度;宣揚資產階級意識形態,毒害青少年,同無產階級爭奪接班人。這樣毒汁四濺的黑書,被告張揚卻得意忘形地說:『我把書名改為《歸來》,既切題,又含蓄,不僅人歸來了,而且心也歸來了。』從這本黑書描寫的主人公和主要人物就可以清楚地看出:『歸來』的都是叛徒、特務、反動學閥、洋奴買辦、死不悔改的走資派、地主資產階級的少爺小姐。張揚書寫反動小說《歸來》的反革命動機、目的不是昭然若揭了嗎?」
起訴書還倒打一耙,誣衊《歸來》突出歌頌周總理的光輝形象是「打著紅旗反紅旗」。
起訴書還指摘張揚「攻擊中央長張春橋同志」,「矛頭直指無產階級司令部」……
除上述「主罪」外,還有許多「罪惡」,堪稱「不可救藥的反革命死硬派。」所以,起訴書要求「嚴懲」。
1976年10月黨中央一舉粉碎了「四人幫」,張揚的命運才可能得以根本的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