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不速之客
吳媽媽千里迢迢從上海來,一進門就要水喝,坐了很久的窄轎子,一顛一顛的,腰都坐疼了。她摸著缺角的白瓷茶碗,小心翼翼地轉到了可以喝的那一面,眼裡也打量著土屋裡的一切。
越打量,心都沉了。
這裡完全和上海、南京的大宅子沒法比。
簡陋極了。
還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
極其偏僻。
她心裡在想顧家三少和白舒童還真就住在這土房裡,那一定是三餐都吃不飽,大冬天的被子也蓋不暖了。
嘆了氣,她心酸得快掉下眼淚來。
放下茶碗,她問小方,顧三和白舒童呢。
小方指了指拐角其中的一間屋子,吳媽媽又嘆了口氣,轉身出了廳,踏出門檻,轉去兩人的屋裡。
土屋內,白舒童坐在竹凳上,穿著藍色布襖,衣服還洗褪了色,有些灰撲。而那貴氣的顧家三少平時穿著軍服西裝,挺立又時髦的,這會兒也是一樣的暗藍厚布衫,腳上不是皮鞋,是黑布鞋,正在抓著跳蚤。
碾死了后,又拿了一盒黑乎乎看不清是什麼的東西,給白舒童擦。
他的頭髮應該是許久沒有剪過了,紮成了半束在後頭,就像當地人似的,低著頭讓白舒童別動,一點點幫她擦被蚊蟲咬過的地方。
屋裡點了兩盤蚊香,煙霧徐徐繞著,香氣也繞著。顧三見有一盤快沒了,倒了灰又續上,放在靠近白舒童的身邊。
白舒童還在抓著身上被咬的地方,「別拿那麼近,味道大,熏人,鼻子不舒服了。」
「放這?」
「再遠一點。」
顧承璟往後再退三步,說道,「再遠就起不了效果了。咬了你,又要遭罪。」
不聽白舒童指揮再遠些,他就地放下。
白舒童嗔怪嘟囔,「那你晚上就不要同我搶被子啊,兩床被子,我們也不是非得蓋一張,讓我光了手,咬了半邊的手臂。」
「還有哪裡,我瞧瞧。」
如果不是兩人那一口流利的國語,在門口的吳媽媽真的要以為他們是紅河的一對當地夫婦了。
兩人都晒成了小麥膚色。
也一點都不像在南京的摩登時髦貴家小姐和貴家公子。
她出聲打斷了裡頭還在說著蚊子的兩個人,顫顫喊道,「顧少,小姐。」
白舒童聽見熟悉的聲音,手臂才剛放在顧承璟的掌心裡,瞬間抬了頭,站了起來。
顧承璟察覺到身邊人眼裡的意外,也感受到她並不喜歡外頭的人,被喊名字的時候,白舒童的身體顫了下,是被驚的。
於是,他看向了門外人,也帶著不善的目光。
村寨外的消息徐徐說著。
「現在各地因為冀東的事情在搞學運。白家的洋行有同日本的生意,被牽連了,不得不關停。連上海的銀行都被迫關了好幾個月,好事不成雙壞事卻成對,結果又被造謠銀行是要破產了,老爺不得已變賣了些資產,又借了些高息的現銀,才勉強還開著。你們在這都不知道喲,請了三四個警衛在門口,隨時就怕人打砸搶的,亂糟糟得很。每天也不知道哪裡來的閑人,來朝著銀行扔臭雞蛋,罵著白家是助紂為虐的漢奸。」
「白斯言呢?」
「銀行被擠兌,矛盾指向了負責人的他,走在路上都被圍堵罵著漢奸扔菜渣子。他避著風頭,沒在上海。」
「那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
「我本來也要去香港找太太了,受不了每天從租借出去就被一群學生盯著。臨著要出發,收到了大少爺的電報,讓往這裡來尋你,說你在這裡辦了個廠,還說你是真找到顧三了,才停在一個地方沒動。」
吳媽媽方才看了站在白舒童身邊的人,差點先喊了菩薩,腳都有些軟。一度她以為一年半前白舒童出來雲南尋人是痴人在做夢,做著個飛機失事卻還能復生的妄想。一開始也以為白斯言電話里同她說的是找到了顧承璟的屍骨。
結果,顧家三公子還真的死而復生,被白舒童找到了。
活生生地站在面前。
毫髮未損。
她問,「顧三少爺,你既然還活著,怎麼還不回南京去啊,顧家還為你置辦了衣冠冢,一家子心都快傷透了。我們白家沒了你這個未來姑爺,娃娃親沒了,同你在南京處了那麼久,又不好講親的,小姐沒了依靠,一個人都快活不下去了。」
又激動萬分地說了,「還好,老天真是開眼了,菩薩保佑了你命不該絕,讓我們找到了你。」
顧承璟看向了白舒童,面對陌生的外人,他還是警惕萬分,不多說一言半字。
白舒童對他笑了笑,示意是熟人,不要緊。
他才擰著眉,在白舒童的身側,只靜靜看人。
白舒童知道吳媽媽說的是哪個白小姐,冷冷清清地回著,「他沒了以前記憶,記不起你是誰,也不知道你是誰。」
吳媽媽見著顧承璟並沒有哪裡明顯的外傷,疑心著,再確認,「他沒了記憶?」
「嗯。」
聞言,吳媽媽不太相信地靠近打量顧承璟,梭巡他眉眼,看著明明與往時並沒有多大不同,一張臉還是冷峻。只是見她靠近了,他下意識地摸了腰間的短刀,皺了鼻尖痕。
對上眼的時候,那黑色眼瞳里像隨時要齜牙的狼崽子一樣,見生人就要撕咬。
這比以前還可怖。
吳媽媽連忙往後退了兩三步,碰倒了地上剛放好的蚊香盒,將一盒子白灰踩了滿腳不說,還踩斷了蚊香。
顧承璟眼眉沉壓,看著弄好的東西就這麼被毀了,手臂線一緊,幾步要向前。
吳媽媽以為他要拔短刀,捂著嘴後退著,把自己弄得狼狽得跌在了地上,嗚嗚咽咽地叫著。小方連忙從外跑了進來,見著屋內她一個人在地上,扶了她起來。
「白小姐,怎麼了這是?」
「沒事,她自己走步不穩,跌了。」
吳媽媽后怕地拉著小方,定睛一看,也才發現顧承璟手都不在腰間的刀柄上了,而是被白舒童拉著。
白舒童摸了下他手臂邊,他才從惡意滿滿變為警惕看著,一雙黑瞳還是冷津津的生人勿進,都是疏離。
她說著,「難怪......」
難怪白舒童找到了顧承璟之後,不回南京,誰也沒告訴。
這沒了記憶后,是變了個人。
也全聽了白舒童的了。
吳媽媽拍著腳邊的蚊香灰,看著白舒童,心裡想著白斯言的吩咐,心裡懷疑的話不輕易再說出口。
白舒童見吳媽媽一直在觀察著他們,也惹得顧承璟警惕萬分,排斥人的反應比平時烈,她趕緊安撫人,在他耳邊溫聲溫語說了許多的話,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才好些。
她讓小方帶著顧承璟先出去。
顧承璟拉住她,捏著她手掌,問,「你怎麼不和我一起走,她是誰,怎麼會讓你怕,會不會傷害你?」
白舒童搖頭,笑著讓他放心,「不會的,她是白家的人,叫吳媽媽,認識的。我同她說些話,晚點去找你。」
顧承璟見著她也不像是迎熟人,至少不像以前招呼從南京制香工會那幫人那樣溫和,可是她笑著,一直說沒事。
他也只能冷撇了吳媽媽一眼,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