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欠你的嗎?
「姑娘,你一個人?」
才剛坐下,一人就帶著一袋子瓜子和熱水搪瓷杯坐了下來,去往廣州城的路程需要一個多小時,她穿著紅白格子布衣,推了些過來給白舒童。
白舒童笑了笑,點點頭,而後搖搖頭,「去到了廣州城,就有人接應了。」
她怯生生地笑,換作平時跟著阿萊要去廣州城賣荔枝,她滿車人都能侃天侃地,但是剛為了躲避吳家家丁,才跑上了火車,肯定是誰也不能告訴自己身份的。
她能多低調就多低調。
火車又急急地鳴了幾聲,車門快關上了。
許是他們剛剛來時,路的指向太過於明顯了,幾個穿著黑色短褂的人不顧鐵路警察的阻攔,硬是跳上了車。
白舒童見著,趕緊拿了白色的頭巾將自己圍得嚴嚴實實,沒有搭理那婦人繼續搭訕的話,往了二等車廂走去。
二等車廂廊道站著的人,直勾勾地看著她。
火車才剛開,實在也沒有多少人像她這樣在車廂里亂竄的,見了其中一間包廂沒有人,她隨即躲了進去,打算暫時躲一陣。
門才剛輕扣上。
她背脊頓時一冷,以為沒人的車廂,有一男一女窩在了門后,抱在了一起。
靡靡水漬聲剛停,他們臉上都燥紅著,唇邊牽連著絲線,應該正親熱著,那女學生的衣襟敞開了兩顆扣子,驚詫地看著她這個忽然闖入的不速之客。
兩人不約而同地同時捂住了嘴。
說不清到底是誰見不得人,面面相覷,臉帶桃紅。
而那女學生靠著的那個男人則沒有那麼薄的臉皮,一臉不悅,指著白舒童,呵斥道,「哪來蹭高等座的野丫頭。」他伸手遮住了女學生的臉,將她掩蓋在了高大的身後。
白舒童立刻道歉,說走錯了,馬上退了出去。
領了一聲痛罵,二等車廂的人紛紛探頭出來看,白舒童這才發現,這節車廂里滿是空軍,他們身上穿著美式制服,因為剛上車不久,所以軍帽還沒有脫。
有人吹了她口哨。
「姑娘,找哪個軍官?說說,我帶你去啊。」
「是啊,哪個臭小子去趟廣州航校學習,還得帶自己朋友啊。」
「哈哈哈哈,哪個?」
白舒童就這麼入了男人堆,彷彿唐僧入了妖精洞,又想起剛剛車廂里的火熱奔放的一幕,臉上頓時羞紅了,將頭巾往裡掖了些,更往前去。
「就是她,白舒童在二等車廂里!」
黑馬褂聽見了動靜,撥開人群跟著往前追來。
白舒童心提緊了,立刻往更裡頭的車廂去,前頭檢票員戴著紅色的袖章聽見後頭的動靜朝她看了一眼,緩緩地朝她走了過來,而後頭還有黑馬褂在追著她。
兩頭都堵住了去路。
她只能又慌不擇路地選了一間包廂,將自己藏了進去。
這下該怎麼辦好?
她鎖了門,聽見外頭檢票員先把那些胡亂闖進一等車廂的人趕了出去,「這可是一等車廂,你們票拿出來,沒有票的,就下去。或者50元一張,是你們要補?」
「一、二......五個人,這得補250元錢,誰給?」
外頭音落,那些黑馬褂逃不出這麼些錢,立刻就說,「有個姑娘,也進了一等車廂,你怎麼不查她,你再仔細查查,讓她滾出來,她肯定也交不了這50塊錢。」
黑馬褂落在外頭胡攪蠻纏,指著關門的一間。
隨即一沉沉的聲音響了起來,嚴厲冷冰,「哪來的玩意兒,在這裡大聲喧吵,沒看到這裡都是些什麼人。先報報自家家門,掂量掂量,這可是你們隨意可查的?」
瞬間,外頭的聲音就靜了,那人喊來了衛兵,將門口的人驅散了乾淨。
白舒童才鬆了口氣,聽見沒了動靜,安心地轉過了身。
可,頓時又愣住。
包廂內,有人從盥洗室里出來,正依靠在門邊看著她,也聽著外頭的聲響,觀察著她的舉動。他也是一身的凡立丁空軍制服,皮腰帶還未解,束著勁實的腰身。
這人怎麼一點呼吸都沒有?
站了多久?
他鬆開環抱雙臂的手,黑色的墨鏡隨手掛在腰帶上,臉上還滴著水滴,頭髮短寸,五官額外立體,掛著戲謔的語氣,問她,「外頭人追的是你?犯事兒了,還是逃婚了?」
白舒童低了視線,未答。
他從她身旁側身過,整整高了她一個肩頭還有多,是嫌她礙事,都能輕易將她從車窗扔出去的壯實。
他踩著黑亮的高筒黑靴,隨手拿了桌上的煙捲抽,翹著二郎腿,閑裕地看著不速之客,薄霧繞著他鼻尖緩緩上升。
「啞巴?還是聾子?」
白舒童搖頭。
他冷嗤一聲,夾著煙的手隨即在空中劃了下,「不說的話,就出去。」
白舒童背靠著門,驚了下,眼瞳如小鹿般顫顫,聽見外邊的人在問包廂內的人,「隊長,您這裡有異常嗎?」
男人看了門邊的人一眼,手劃過墨眉,深邃的眼眸里除了銳利外,還有說不清的無底海域,讓人摸不清他到底是想幫,還是不想。
但是不耐煩是有的,已經隱隱聚在了呼出的絲絲縷縷薄煙中。
白舒童不做這個豪賭,小聲地和面前的男人說,「我被逼婚,幫幫我。到了廣州城,我才能安全。」
「你是邱寧縣人?」
「是......」
「哪家逼婚?」
「憲兵大隊長。」
「難怪那麼興師動眾,那姓吳的家裡已經有三個太太,還不夠,還要招你進去做第四個?他老人家身體可吃得消。」
「嗯。」
白舒童只回答了前面的問題,至於身體吃不吃得消,她哪裡知道。
一問一答,她也算是如實說了,畢竟才剛獨自踏上了旅程,只記著要好好隱藏自己的身份,但看著眼前分寸凌厲的男人,是將她看得透徹那般,她就暫時一句也謅不出來。
看來,還是太實誠了些。
所以,她問,「可以了嗎?我老實說了,可以在你這裡躲到火車進了廣州城為止嗎?」
「我欠你的嗎?」
「什麼?」
男人轉頭看了她一眼,被她截止問話的「可以了嗎」給刺到,又被她連句謝謝都沒有的直白,甚至可以說是要求,嘴邊掛了冷薄笑意。
「我說,讓你留在這,是我欠你的嗎?」他重複了一次,似乎是額外開恩,嘴角淡淡,「火車給空軍留座,可沒說給逃婚的女學生留座。」
「你這裡明明大得很......收留女學生,怎麼了。」
聽了她的嘀咕,男人冷呵了聲。
一個不走,一個又冷薄對待,也沒說到底趕不趕她走。
白舒童死皮賴臉地待著,一動不動,等著最後通牒,至少得等火車再往前開十來分鐘,她才能回三等座去。
外頭的衛兵還在問,「隊長?您在裡頭嗎?」
白舒童死死盯著那抽煙,打量著她的男人,心已經到了嗓子眼,被他看得視線不知該往哪裡放。
原來空軍,都這麼浪蕩的嗎?前有一個在包廂里抱著女學生口舌相交的,後有一群吹口哨的,再來還有一個在這逼仄的空間里,一直看著她的。
視線灼灼,眉頭還微擰了。
「沒異常。」
他從頭將她打量到了尾,看了她的鞋,滿是黃土泥濘,絆子都看不清模樣了,在那鞋子邊,有紅色的血跡滲透了出來,於是他鬆了眉,答了外頭的衛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