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離恨(七)

第68章 離恨(七)

空中花園餐廳。

池以藍預定了靠窗的位置,此刻,他們所在的高度足以俯瞰整個阪城的燈火璀璨。

一區一區的熱鬧或冷清全與他們不相干,卻又盡數落在眼底,顧平蕪恍惚覺得自己置身於生殺予奪的位置,看螻蟻如何偷生。

她的眸子也因之波光粼粼,迴轉臉來望他時,帶著些許仰視和祈求。

「昨天回去的路上,順便去了BookOff(二手書店),找到了這個。」

她從手包里拿出一本巴掌大的書,遞給池以藍。

對方看到封面「寺山修司」幾個字,眼神微微暗下去,隨後抬眸望她,似乎在問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1971年講談社的初版。」她說,「我不懂日文,所以拜託店員幫忙找了一下。」

池以藍垂眼,似笑非笑地問:「因為我房裡有寺山的詩集?」

顧平蕪意識到這份禮物並沒有取悅到對方,有些無措地眨了眨眼睛,沒有應聲。

「老宅房裡那本詩集,事實上……」他出口的話似乎有些艱難,停頓了一會兒,才說下去,「是我母親唯一的遺物。」

顧平蕪啞然張了張口,最終道:「對不起。」

他發出一聲輕笑,示意無妨,將書放在手邊:「這是你第一次送我禮物。」

頓了頓,池以藍認真地凝視她,鄭重其事地道:「謝謝。」

他從未對她說過謝謝。

這是第一次。

顧平蕪瞬也不瞬地望著他,直到此際,才最終明白這場所謂「愛情」的審判其實早已放在她面前,只是她還心存僥倖,始終不肯相信罷了。

她張了張口,想說話,卻不知從何說起。

從何說起呢?她想,從最初靠近他的原因,還是算計他訂婚的不堪開始,抑或是其後受他百般照拂,卻從始至終未嘗試過回饋半分,只知道懷疑他不忠的相處……

又或者是現在,當她分明已經知道他清楚了一切,卻依然連一句對不起都欠奉。

顧平蕪從前只聽過親近的人玩笑似地說她「嬌氣」、「任性」,卻到這一秒才真正明白這些字眼背後的意思。

那是只顧著考慮如何達到自己的目的,還自以為是地把算計當做成就的意思。

是以為愛上一個人必須得機關算盡,將保護好自己放在第一位,而絲毫不管這是否會傷害到對方的意思。

也是刻下,她心知肚明自己即將因為愚蠢的開端而失去心愛的人的意思。

牛排上了桌,他紳士地拿過她的盤子替她切好再推回去,平靜地說:「這好像是我們第一次正兒八經約會。」

顧平蕪看了一下餐盤,又抬頭看他。

池以藍的臉上有她最最開始所熟知的冷靜。是冬月的冰雪一樣,不摻雜任何情緒的起伏,完完全全被理智佔據的樣子。

她不明白要怎樣動搖這樣的池以藍。當他決定壘起身前的城牆,便連王浚樓船直下益州的氣勢,也無法教千尋鐵鎖沉了江底。

更遑論,她如今是在奢望他為了愛情而豎起一片降幡。

「我以為……我愛上你的每一天,都算是我們的約會。」

顧平蕪字斟句酌,又真情實感地說完,便低下頭,不敢去看他的反應。

「畢竟那時候我沒有這麼用心請你吃過飯。」池以藍語氣緩和了一些,低聲道,「快吃,要涼了。」

她如今的食慾連一份牛排都無法解決,很艱難地吃了幾口,就擱下叉子。

侍酒師早便在旁醒好了酒,池以藍這時候才開始喝第一杯。

他並沒有邀她共飲,倒是侍酒師禮貌地詢問這位小姐是否要試飲這款酒。侍酒師提到這瓶酒的時候,用了一個有些誇張的評價,「世界上最好的長相思」。

顧平蕪下意識道:「長相思?」

「是的。」侍酒師解釋道,「這瓶酒是02年的最後一瓶Silex(燧石),產自於Dagueneau酒庄,在所有酒款當中最出名的就是Silex。我們行內流傳著一句話——。」

池以藍淡淡接道:「『如果說勃艮第的黑皮諾都有做一回羅曼尼康帝的暢想,那麼盧瓦爾河的長相思則絕對有被釀成一瓶Silex的夙願』。」

侍酒師用俞伯牙看鐘子期的眼神望著池以藍,微微一笑:「池先生是解人。」

兩人一唱一和,氣氛看起來似乎十分融洽。

而只有顧平蕪自己在低眉不語。

侍酒師與池以藍聊了幾句,意識到顧平蕪的低落,禮貌地借口退下。

池以藍已經在喝第二杯長相思。

「不舒服嗎?」他眼角有象徵微醺的淡紅,吐字卻極為清楚,沒有半分醉意。

「我也想嘗嘗。」顧平蕪抬起頭說,「世上最好的長相思。」

池以藍怔了一下,便抬手,直接將自己的酒杯遞過去,用命令的口氣道:「一小口。」

顧平蕪聽而不聞地接過酒杯,將剩下半杯酒一飲而盡。

接著,微微咳嗽了幾聲,才放下酒杯,笑了一下。

池以藍用很深沉的目光凝視著她一舉一動,低聲問:「笑什麼?」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

「原來長相思是酸的。」她沒有抬頭,只說,「我還想再嘗一點。」

良久,對面都沒有任何回答。

顧平蕪略帶絕望地抬起頭看著他,說:「就一點點。」

「阿蕪。」池以藍深深凝注她,開口道,「我今天……」

「我知道的。」顧平蕪驀地打斷他,目光近乎哀求,「我明白。我答應。你不用這樣和我說出口。你知道我受不了的。」

池以藍抿了抿唇,沉默下來。

顧平蕪不再看他,落在膝頭的手攥成拳,視線就死死地釘在桌布細碎的花紋上,她試圖讓自己平靜,一開口卻適得其反,連字句都帶了顫抖。

「你不必擔心兩家長輩的反應,我會妥善處理,這不是你的問題所以……我會儘可能讓一切結束得比較自然,這樣,你對誰都不必交代太多。」

停了停,她沒有聽到對面任何一點點反應,哪怕是細小的窸窣,微弱的呼吸。

顧平蕪艱難地笑了笑,繼續道:「不管你怎樣想我,現在我愛你是真的。」

周遭一片死寂。

連侍者都似乎發覺了這一處的氣氛古怪,本該上前收掉餐盤,卻始終未敢靠近。

她看起來不太好。池以藍對自己說。

本能讓他想起身把人抱回酒店,下一刻理智卻回籠,讓他沉聲道:「有件事我還是需要搞清楚。」

她用一個頭頂對著他,是慫得可以不敢面對他的樣子。

他沒來由覺得有點好笑,即便這個場景對他來說也是受盡煎熬,但小丫頭被分手的反應又確稱得上是世家淑女的範本,所以他從中感受到了某種不合時宜的荒謬。

彷彿他今天只是來走一個程式罷了。

「所以,你起初的確是因為我滑滑板像那個人,才費那麼多心思算計我訂婚?」

「我那時候不太正常。」她終於抬起頭,直面他回答這個問題,「那時候我不想管什麼愛不愛的,反正動了真心的永遠最先受傷,真情實感的人最容易被當成傻瓜。我明明從小受的教育就是這樣還是錯得一塌糊塗,我那時候只是想把愛情也變得簡單點。」

「那時候我想要你。」

顧平蕪用微啞的聲音,很固執地說:「就是這麼簡單而已。」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不知星河向你傾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不知星河向你傾
上一章下一章

第68章 離恨(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