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田下得救跪感恩情 尋本未果心灰意冷
好溫暖的感覺,田下躺在軟軟的床上,身上蓋著厚厚的被子,惠子的手還是那麼白皙柔軟,她輕輕的撫摸自己的臉。他回家了嗎?在自己家裡嗎?只有自己家裡才有這個感覺,如此安靜如此溫暖。太郎呢?怎麼看不見太郎?太郎……哦!不,自己怎麼會在家裡呢?自己不是領著考察隊偷偷進入中國了嗎?可是,這明明是溫暖的感覺啊!難道自己死了嗎?我的隊友呢?井下、秋田、渡邊、小野…還有…誰…對,宮本、淺野,對,這些是考察隊的成員,他們都去哪裡了?
田下迷迷糊糊發著高燒,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他不時地發出驚恐的尖叫:「狼!狼群來了!」然後又昏昏沉沉睡去。
暖暖的土炕上,田下慢慢睜開眼睛,透過睫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張可愛的娃娃臉。他恍然覺得是幻覺,是自己的兒子嗎?是自己的兒子太郎嗎?他吃力的想去摸一摸這張臉,因為太激動一陣眩暈又昏了過去。
塔思哈抬頭看看爺爺,他忽閃著眼睛不解的看著這個醒了一下又昏迷過去的人。
達哈蘇說:「沒事,馬上就醒過來了。」
杜鵑盛著滿滿一碗山雞湯走了進來。「爹,剛離火,別燙著。」說完連同墊在碗底下的厚厚布墊子一起遞給老公公。
塔斯哈一直盯著田下,爺爺把碗放在旁邊,伸手摸摸塔思哈的小腦袋瓜說:「好小子,小小年齡都學會搓雪救人了。
奶奶說:「平時巴圖魯只說孩子就喜歡狼崽子,什麼都不學,就這幾天用雪花給這個人搓腳的動作來看,有模有樣的,比他爹小時候聰明多了。」
塔斯哈對這樣的讚美無動於衷,好像他們在讚美其他不相干的人。他忽閃忽閃的看著這個人和他胸前露出來的半截精美匕首。
這把匕首手柄上用黃銅線條勾畫出一朵美麗的花朵,花瓣用彩色的石頭鑲嵌,花瓣的周圍鑲嵌著綠色石頭做成的綠葉,太精美了。
塔斯哈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精美的匕首,他盯著這個匕首目不轉睛。
爺爺看出塔斯哈的心思,他說:「救人為本,不為索取,別人美玉,他山之石。」
塔斯哈不好意思的低下頭,不再看那把匕首,轉而專註的看這個昏迷的男人。
田下再次慢慢睜開眼,他這次不再激動,他先是盯著塔斯哈看了看,慢慢把眼光移到達哈蘇臉上,再看看旁邊灰白頭髮的老夫人。他徹底清醒了,他知道自己得救了。
這時候巴圖魯和杜鵑推門進來了,達哈蘇看著巴圖魯問了句:「好了?」
「好了!」簡短的對話,外人聽不出所以然來,塔斯哈卻明白其中含義。家裡來了外人,父母要把所有地道口偽裝好。
小小的塔斯哈骨子裡深信一個道理:想要打住狐狸,就要比狐狸還狡猾。想要自己安全,就要隱藏好自己。
是的,雖然阿布救回一個人,但是他不是自己人,救他只是遵循「不能見死不救」這個道理,但不管他是好人壞人,都不能把家裡所有的秘密暴露出來。
想到這裡,塔斯哈若無其事的繼續看著這個死裡逃生的人一聲不吭。
田下看著巴圖魯眼睛一動不動。
爺爺用勺子舀了一點熱湯,對塔斯哈說:「塔斯哈,把伯伯扶起來。」
塔斯哈繞過去搬田下的脖子,他吃力的把腿伸到田下的脖子下,雙手賣力的扳著他的腦袋。
巴圖魯和杜鵑看著小小的塔斯哈艱難的做這些,絲毫沒有過去幫忙的想法,只是用鼓勵的眼神看著他。
塔斯哈扶好了田下的脖子,爺爺把熱乎乎的山雞湯一點點灌進他的嘴裡。
幾口熱湯進肚,田下村夫閉了一下眼睛,竟然開口說話了,儘管聲音很微弱,但是話很清楚。他說:「謝謝,多謝。」
巴圖魯看著他沒吭氣。達哈蘇說:「聽我兒子說在油松林兩條狼圍著一動不動的你直打轉,多虧遇到他,要不然即便凍僵了,你身上的肉也會被狼群吞進肚裡!哦,你是哪裡人,怎麼一個人會來到這深山老林?」
其實獵人家所有人都懷疑他不是中國人,因為他哇啦哇啦說了三天胡話,但達哈蘇還是想聽他自己說出來。
聽了此話田下村夫激動起來,他想要起來,但是身體弱的無法動彈。達哈蘇說:「你很虛弱,現在動不了。」
田下說:「我不是一個人,我還有兩個同伴,他們肯定還活著,請救救他們,請救救他們……」
獵人父子互相對望一眼,巴圖魯緊張的問他:「他們在哪裡?」
田下痛苦中帶著驚恐,他說:「我們是日本人,我叫田下村夫,是東京地質考察隊,我們出來七個人,遇到狼群跑散了兩個,被狼咬死兩個,剩下我們三個逃了出來,隨身帶的設備和食物都沒有了…我們餓了三天,我離開他倆出來找食物……」他一個大男人驚恐的哭泣著,用渴望的眼神看著巴圖魯和達哈蘇。
巴圖魯不發一言,轉身從牆上摘下獵槍。達哈蘇也要跟著一起去,杜鵑說:「爹,你身上有傷,留在家裡吧。」說完,幹練的背起弓箭。巴圖魯默默接過繩子看了一眼炕上的田下,他只是沖他點了一下頭轉身出去了,杜鵑緊緊跟在後面。
第二天,天快亮了,田下睜開眼睛,他美美的睡了一覺。他不敢想象自己能活著躺在這麼溫暖的屋裡,喝著香噴噴的山雞湯。他心中的感激無法用語言形容,他把所有的感激歸納成一個思想:中國老百姓太善良了,這家人就是自己的救世主,冥冥中神的力量把自己送到他們面前,讓自己有了第二次生命。
想到這裡他流淚了。
一隻小手從腦後伸過來擦掉他眼角的淚水,他抬頭看見地下站著小小的塔思哈。塔斯哈爬上炕,坐在他身邊。他說:「你叫什麼?」
「塔斯哈!」塔思哈簡短的回答著。
「塔斯哈!好,好名字,你幾歲了?」儘管他根本不明白塔斯哈是什麼意思,他甚至不熟悉這樣的名字,但他還是對塔斯哈說是好名字。
「五歲!」
「哦!五歲,比我的兒子太郎小兩歲。」他看著塔斯哈彷彿看著自己的兒子。
塔斯哈看著他不吭氣,田下像是和塔斯哈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我兩年沒見太郎了,我走的時候,他就是你這麼大…哭著不讓我走,現在,他七歲了,也許長高了,他也是一個可愛的小傢伙,和你一樣可愛……」他流著淚絮絮叨叨的說著。
他想通過刻意的聊天使自己不要回憶這幾天恐怖的遭遇,他不能安靜下來,他一旦停止說話不由自主會回想,那些可怕的畫面會不由分說一股腦鑽進他的腦海。
塔斯哈面無表情看著他,也不和他說話,只是靜靜地聽他絮叨,和他唯一的親近動作便是偶爾替他擦去眼角的淚水。
烏仁圖雅推門進來了說:「塔斯哈,會不會給伯伯喂飯?」
塔斯哈點點頭,烏仁圖雅把一碗玉米稀糊糊放在炕上,田下村夫掙扎著想坐起來自己吃。烏仁圖雅說:「你的手凍傷了,現在還不能拿東西,就讓孩子喂你吃吧。」
田下這才發現他的雙手纏滿了灰色粗布條,他試著動了一下雙手,又疼又癢,他感激的連聲道謝。烏仁圖雅說:「來到家裡都是客人,誰也有遇到難處的時候,你不要客氣。」說完囑咐塔斯哈吹吹勺子里的稀飯,別把伯伯燙著,推門出去了。
田下村夫就這樣懷著感激以及惶恐的心躺在炕上,一口口吞咽著塔斯哈餵給自己的食物。
一口飯進肚,滿嘴香味。田下村夫問塔斯哈:「啊!真香啊!塔...塔...這是什麼飯?怎麼這麼香?」
塔斯哈說了一句:「塔斯哈,我叫塔斯哈,肉糊。」
「哦!塔斯哈,我記住了,肉糊?」田下村夫從沒聽過。
他輕輕地問塔斯哈:「塔斯哈,爸爸媽媽回來了嗎?」
塔斯哈不解的看著他沒有回答,他從來沒聽過爸爸媽媽這樣的辭彙,他不知道田下說的是誰?
田下又說:「你爹和你娘回來了嗎?」
塔斯哈搖搖頭,繼續喂他吃飯。
田下再次流淚了,這眼淚有不安,有傷心,有恐懼同時又包含著無以言表的感激……
天快黑了,走了兩天的巴圖魯和杜鵑遠遠地回來了。看見只有他們兩個人,達哈蘇明白了,那兩個日本人八成是凶多吉少了。
進了屋裡,杜鵑在火爐上烤烤火,用雙手搓搓凍紅的臉蛋看著躺在炕上的田下欲言又止。
田下急切的看著杜鵑,看見杜鵑的表情,他嗚嗚的哭了。
巴圖魯進來摘下帽子,在母親烏仁圖婭端進來的熱水裡洗了一把臉,喝了一口父親遞到跟前的熱茶后對父親使了個眼色,父子倆一前一後走了出去。
進了另一個窯洞,巴圖魯從懷裡掏出一把手槍。老頭睜大眼睛看著手槍,雖然幾十年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但他見過手槍,到沙吉浩特賣山貨時一夥俄羅斯皮貨商曾經掏出來一把手槍嚇唬他,要把他手裡的一張黑熊皮和豹皮按照普通鹿皮的價格買走,他當時沒見過手槍,不知道那個鐵疙瘩能打響,拿槍的那個皮貨商為了嚇唬他,照著旁邊一隻等買家的山羊就是一槍,那隻山羊瞬間倒地,咩咩叫了幾聲死了,他才知道那叫手槍。但那伙皮貨商也沒有便宜買走他的熊皮和豹皮,因為那人手裡的手槍眨眼間到了達哈蘇手裡並且槍口對準了他們。現在他又看見了這黑乎乎的手槍,於是問兒子:「哪來的?」
巴圖魯說:「死人的地方,那裡還有一些鐵東西,不知道幹什麼用的,看起來不像武器。」
接著又從懷裡掏出一個本子遞給父親,達哈蘇不解的看著這個本子。
巴圖魯說:「全是不認識的字,漢字我是認識幾個的,可是這些字好像是漢字拆開的半拉字,不認識,他不是說他是日本人嗎?是日本字?」
達哈蘇說:「既然懷疑是他們的東西,那就還給他吧…不過,鐵盒子先別給他,等他傷好要走的時候再給他。」
他隨手翻看了一下手裡的本子,遞給巴圖魯,巴圖魯拿著本子走了出去。
放下手槍,他看著兒子走出去的背影,達哈蘇的腦子裡閃現著剛才小本子上的圖案。他在這片大山生活了一輩子,這裡的每一座山都深深記在他的腦海里。剛才小本子上為什麼有這麼熟悉的山水?他們畫出這些山要幹什麼?他的眉頭皺在一起,突然他眉頭一展,猛地推開房門大步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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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炕上,田下仰面躺在炕上,他已經猜測到結果了,所以,他絕望的看著窯洞頂一聲不吭。現在,勘探隊只有他一個人活著了,宮本和淺野生死不明,八成已經喂狼了。他不能悲傷,他必須儘快恢復身體,必須儘快找回兩個筆記本。那是他們考察隊兩年半的心血,是用生命的代價換來的珍貴資料,狼群只吃肉,它們是不吃書本的。
「我必須儘快找回筆記本,如果落在中國人手裡……」他不敢往下想,那兩個筆記本記錄的太詳細了,中國現在動蕩不安,幾個軍閥整天搶地盤混戰,萬一落到任何一個軍閥手裡,他們會根據筆記本的記載,找到這些礦藏,他們可以光明正大的開採這些資源,而他們用生命換來的珍貴資料卻為他人做了嫁衣。
他精神集中的想著心思,以至於巴圖魯站在身邊了也沒有察覺。
不善言談的巴圖魯看著靜靜躺在那裡想心思的田下,他正要抬手把筆記本交給他,突然一隻大手緊緊的攥緊了他的手腕。
他心裡「咯噔!」一下,本能的立在那裡一動不動了。
達哈蘇擋在兒子面前說:「日本朋友,不要著急,身體要緊。」說完,他對身邊的兒子說:「先去喝口熱乎湯,一會兒再和這位朋友慢慢說。」
田下這才清醒過來,他趕緊說:「對對對,累了兩天,先去暖暖身子吧,實在是太感謝了。」
巴圖魯向他點點頭轉身向門口走去,父親擋在他面前的一剎那筆記本就已經藏在懷中了。所以,他向田下點頭的同時故意伸出雙手上下搓搓臉。
烏仁圖雅給田下端進來熱乎乎的人蔘燉雪兔說:「這是老山參燉雪兔,多吃點身體才能恢復。」
「老山參?人蔘嗎?這太貴重了,我無法表達心中的感激,謝謝。」田下感激的說。
烏仁圖雅說:「在這大山裡遍地都是這幾十年的人蔘,不是什麼貴重東西,只有人的生命才是貴重的。」
達哈蘇說:「這幾天一直是小虎子喂你,這會兒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小虎子?」田下不知道達哈蘇說的是誰。
「對啊!就是我的孫子塔斯哈,有時候我們叫他小虎子。」
「哦!是他呀!那我以後叫他小虎子吧,塔斯哈叫起來拗口。」田下笑著說。
達哈蘇說:「好的,他娘一直叫他小虎子,我們有時候也就這樣叫他。」
門開了,塔斯哈拉開房門進來了,他懷裡抱著一隻毛茸茸的小黑狗,小黑狗生下才六天,還沒有睜開眼睛。他把小狗捧在田下面前,田下一看見四條小短腿趴在那裡動來動去的小黑狗,立馬嚇得大驚失色,他驚恐的瞪著眼睛看著小狗大喊著:「狼!狼!狼來了……」
他這一喊反而把這爺孫倆嚇了一跳,塔斯哈趕緊抱起小狗,他怔怔的站在那裡看著炕上這個神經病。
達哈蘇說:「塔斯哈,趕緊把小狗放回去,一會兒它媽媽果日該著急了。」然後對田下說:「是家裡養的小狗,你來的那天才生的,才六天。」
田下驚魂未定的瞪著眼睛,他還沒有從被狼群包圍的恐懼中解脫出來。
塔斯哈不解的看了田下一眼轉身出去了。他是個不善言談的孩子,不喜歡用語言表達情緒,看到田下心情不好,他便想到抱出可愛的小狼狗給他看也許能轉移他的悲傷,沒想到卻把他嚇成那樣。
達哈蘇想叫他進屋裡給田下喂飯,等了好長時間他也沒有進來。他又叫了幾聲「虎子,虎子,進來給伯伯喂飯。」沒有人應答。
「塔斯哈!塔斯哈!」還是沒人應答。
田下說:「我自己來吧。」
達哈蘇說:「你看你的雙手能抓住飯勺嗎?」
他說:「這幾天一直是塔斯哈在照顧你,你背回來時已經快沒氣了,他端著雪盆子學大人的樣子給你搓凍壞的手指和腳趾,否則,即便救活你的人,也救不了你的腳趾和手指。
田下眼睛開始濕潤,久違的愧疚心突然重新襲上心頭。
巴圖魯進來了,他接過爹手裡的碗說:「爹,我來吧。」
達哈蘇和兒子四目相對一下,轉身出去了。
巴圖魯慢慢坐下來,他深深看著田下村夫,似乎在思考怎樣告訴他實情。一會兒他慢慢的說:「等你好了,我領你去看他們。」
田下複雜的看著他,弄不清巴圖魯的意思。巴圖魯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畢竟過了三天才去找人,就剩幾根骨頭了,即便是骨頭也都不完整,有的被野獸拖走了。」他說話總是那麼乾脆。
田下靜靜聽著,他說:「我來家裡幾天了?」
巴圖魯說:「六天了,睡了三天你才醒過來。」
田下出奇的安靜下來,沒有再流淚。他已經能活動了,突然他掙扎著要起來,巴圖魯讓他別動,他執意要起來,巴圖魯以為他要解手,把碗放到旁邊的柜子上慢慢扶他起來。他艱難的跪在炕上,面朝巴圖魯深深的把頭磕在炕上。
巴圖魯想不到田下竟然對他磕起頭來,他雙膝跪在那裡,用兩隻手臂支撐在炕上,額頭深深抵在炕上久久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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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圖魯趕緊把他扶起來,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此時一家人都進來了,大家靜靜地看著他,誰也不說話……
一個月後,田下的腳能穿鞋了,他穿著巴圖魯特意從城裡給他買回來的棉鞋在地上來回走著。他的手也已經拆掉了那些厚厚的灰布條,只是紅紅的有點變形。經過一個月的調養,他的臉竟然有些圓潤了。
這天,他穿著厚厚的棉衣棉褲坐在炕邊和巴圖魯、達哈蘇說話,他請求巴圖魯帶他去找勘探隊遺留在那裡的東西。達哈蘇問他什麼東西?他說只是一些生活用品。
「生活用品就不用找了,家裡什麼都有,如果你要回家,需要帶什麼,家裡都有。」達哈蘇客氣的說。
田下說:「不不不,我知道你們全家對我的恩情,那裡不光是有生活用品,還有幾把槍。」
「幾把槍?」父子倆異口同聲的問道。
「對,我們帶了三把手槍,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父子倆對望一眼后巴圖魯看著田下說:「可是我那天去找你們的同伴時沒見什麼槍啊?」
田下說:「也許你找的地方沒找對,也許你找到另外一個地方了。」
「另外一個地方?」父子倆不解的問。
於是,田下把井下怎樣弄回小狼崽子,怎樣被狼群包圍,怎樣逃跑都說了一遍。他仔仔細細說了一遍,唯獨沒有透露兩個筆記本的事。
「筆記本才是最需要尋找到的東西。」三個人心裡同時想著這句話,父子倆心照不宣,而田下卻是心懷鬼胎。
晚上,父子倆在屋裡商量了很久,巴圖魯懷疑他和杜娟第一次也許陰差陽錯真找錯了地方,他們沒找到和他一起逃跑出來的兩個人,也許找到了狼群襲擊他們的地方了。
第二天達哈蘇進了田下住著的窯洞,田下早就起來了,他正在地上來回走路鍛煉著身體。
「田下,你確定要出去找槍嗎?」達哈蘇坐在炕邊問他。
田下心裡覺得很抱歉,畢竟自己是客人,不應該提出這要求,但是,對天皇的忠誠和自己身上的使命,還有對淺野和宮本的擔心。既然小野和渡邊也死了,那麼就剩下淺野和宮本下落不明了,七個人中就有四個已經死亡,剩下的兩個人到底在哪裡?這些想法糾結在一起,他終於還是點點頭說:「拜託了!」
達哈蘇說:「你確定你的腳可以走三天嗎?
「三天?三天才能到那個地方嗎?」田下吃驚的張大了嘴巴。
達哈蘇拖著長長的蒙古音說:「是啊!不停地走一天一夜才能到那個狼窩掌,再走一天一夜才能回來,那天巴圖魯背著你走了兩天才回來的。」
他說的是實話,但是他絕對不會告訴他那個地方到這裡具體多遠?他只說走幾天就行了。
田下坐在炕邊上低頭喃喃著:「我該怎樣報答這份恩情?我該怎樣報答這麼重的恩情……」
達哈蘇站起來說:「再養幾天吧,等嚴寒過去,我們一起去尋找,身體才是最重要的,說完開門出去了。
又過了三個月,天漸漸暖和起來,田下的腳傷終於痊癒了,這天他們三個穿戴整齊早早的出發了,果真在森林裡走了一天一夜后,田下終於指著一棵很高的楊樹說:「就在那邊!對!我記得這棵樹,對!上面那個鳥窩。對,那邊!」
父子倆對望一眼,巴圖魯心裡當然清楚在那邊,那個裝著筆記本的帆布包就在那裡找到的,之所以裝糊塗跟著田下在森林轉圈就是不想讓田下知道他已經來過這裡。
「你確定是那裡嗎?」巴圖魯問他。
「我確定!」田下興奮的邁著大步向前走,他萬幸巴圖魯沒有來過這裡,否則,筆記本就可能被巴圖魯發現。
巴圖魯一邊走,一邊用帶來的鐵鍬不時地划拉著。他故意拖在後面,前面一棵大樹下有一個不起眼的雪堆,裡面埋著巴圖魯撿到一起的幾根骨頭和兩個骷髏。
那天田下只說還有兩個隊友,卻說不清楚到底是哪裡?巴圖魯和杜鵑陰差陽錯找到這裡,他們以為這就是田下說的那兩個隊友。直到田下說出真相,巴圖魯才知道還有四個日本人不知去向。其中兩個一直和田下在一起逃亡,剩下兩個也失去蹤影,而田下請求巴圖魯尋找的就是指那兩個受了傷的隊友。
這裡埋的肯定是那個殺了小狼的井下和秋田了。他想,事情的經過田下都已經說清了,巴圖魯不能讓田下發現他倆的屍骨被人為的掩埋。
他緊張的看著大步流星走在前面的田下一步步走到雪堆前。
萬一田下發現這倆人的墓堆,肯定懷疑有人來過這裡。巴圖魯緊張地看著田下一步步離雪堆越來越近……
田下看都沒看一眼便大步走過,在森林裡到處是這樣的小雪堆和小雪坑,而這個雪堆只是其中之一罷了。他的精力全在那個筆記本上,一共兩個筆記本,其中一本由淺野保存著。
跟在後面的巴圖魯用鐵鍬把雪堆鏟開,三兩下露出了裡面的的骷髏和骨頭。只埋了幾根骨頭的雪堆不大,即便不划拉也看不出是人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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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圖魯君,你在看什麼?」走在前面的田下忽然停下轉身問巴圖魯。
巴圖魯大聲的說:「哦!你找的地方估計是對的,這裡有人的骨頭,但不知道是不是你的隊友。」
田下跑了過來,他一下跪在骷髏前大哭:「井下君,秋田君,是你們嗎?我來了……」
達哈蘇說:「日本朋友,起來吧,你的腿有傷,不能著涼的。」
田下擦擦眼淚站了起來,他對著骷髏深深地鞠了一躬用日語說:「井下君,秋田君,你們暫時先在這裡,我找到筆記本,帶你們一起回日本。」說完,他對巴圖魯說:「請巴圖魯君先把他們埋在此地吧,拜託了。」說完也深深地鞠了一躬。
巴圖魯沒說話,他用鐵鍬把這幾根骨頭和骷髏又埋了起來。
走了幾步就看見零零星星散落的測繪儀器零件和那個酒葫蘆隨意的拋散在到處是被血染紅的雪地里。被撕成碎片的衣服布條和燃過的篝火灰散落的到處都是,一條破爛不堪的血褲子掛在樹下的一簇灌木上隨風飄蕩。篝火旁邊有幾個鐵皮罐頭盒子,一團小小的黑皮毛皺皺巴巴拋落在罐頭盒旁邊,達哈蘇走過去撿起那張已經僵硬的小小狼羔皮沉默不語。而田下手裡拿著一個破爛的帆布包來回翻來翻去,當他確信這個帆布包除了被撕成碎片以外什麼也找不到時,他絕望的瞪大了眼睛到處尋找。
「狼群不是只吃肉嗎?一個帆布包為什麼也被咬成這樣!」他絕望的一邊找一邊大喊著。
他像極了一頭丟了孩子的母狼,那急切的眼神就像世界末日馬上要來臨。
達哈蘇盯著手裡的狼羔皮說:「狼群的確只吃肉不吃不認識的東西,這裡除了一條黑狼經常襲擊人以外,其它的狼平時也不吃人。那是人們沒有把它們逼急了,你們殺了狼崽子,才使它們獸性大發。它們非常記仇,報復性極強,丟了孩子的母狼給仇家造成的破壞是毀滅性的。」
「都是井下惹的禍啊!如果沒有殺死小狼,就不會發生這些了。」田下沮喪的說。
達哈蘇一語雙關的說:「當你們踏進它們的地盤起,就要有遇到不測的思想準備。它們的地盤是不容別的動物侵犯的,更別說你們殺了它們的後代,它們豈會放過你們?」
田下不吭氣了,達哈蘇的話字字千斤,彷彿鐵釘刺進他的心臟里,他的心隱隱作痛,他更沒想到十年後達哈蘇的這些話應在了他的身上,而他的那些隊友們果真有來無回。
這父子倆清楚他為什麼如此著急,從他的表情與舉動上也認識到那個本子的重要性。巴圖魯感激的看了一眼父親,要不是父親反應快,也許本子已經到田下手裡了。
達哈蘇沒看巴圖魯,他盯著這些鐵零件認真看著。他認真看這些東西的表情使田下放心不少,最起碼他們父子的確第一次看見這些東西,第一次到這裡,不,確切的說,是發生這樁慘案后第一次來這裡。
「你們從哪個方向逃跑的?」巴圖魯問他,巴圖魯必須知道他說的那兩個一起活下來同伴的具體方位。既然他沒有來過這裡,那麼,他曾經說過埋葬了幾根骨頭的地方必須是那裡,他得提前去布置。
田下指著身後的方位說:「就是沖著這邊跑的,我們躲在一個很淺的山洞裡過了一夜,那個山洞周圍是一大片非常粗壯卻低矮的松樹。」
明白了,油松林那個山洞他們再清楚不過,夏天有時候恰逢在那裡狩獵,遇到大雨時他們就在那裡避雨。知道了具體位置,巴圖魯就知道怎麼辦了。
「手槍曾經放在裡面嗎?」巴圖魯看著他拿著破包不撒手,那樣問他。
「呃…對!手槍怎麼不見了。」田下這樣說。
巴圖魯說:「按理說這個包狼群不會感興趣的,能把一個布包撕咬成這樣,肯定有點原因,也許,手槍就那樣被甩到別處了。」
田下盯著手裡的破包說:「哦!我明白了!」
這父子倆同時看著他,不知道他明白了什麼。
「這布包上留有狼崽子的尿液!所以狼群才這樣撕咬,它們也許懷疑是這個包把小狼偷來的。」
「噢!」達哈蘇恍然大悟點點頭繼續尋找,他們就這樣找著,各懷心思。
突然,田下在一棵樹下發現了那把槍,這把槍正是井下從他手裡搶過去的那把槍。
他正要撿起這把槍,突然停住了。他不能撿起這把槍,他今天出來的理由就是說要找槍。現在,槍找到了,以後就沒有理由再來尋找筆記本了。可是,如果不撿起來,以後能不能再找回都不知道。或者先撿起來,以後再出來時就說尋找剩下的兩把?」田下緊張的思索著。
「不行,不能發現這把槍,即便以後失去這把槍也不能撿起來。萬一在接下來的幾天里真的找到淺野和宮本的屍體,找到了那兩把槍,以後再也沒有機會出來尋找筆記本了,他們問我筆記本里記錄著什麼我該怎樣回答?」田下後悔為什麼不對他們說有四把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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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丟失筆記本這個結果是始料未及的啊!哪裡會想到是這個結果呢?」田下矛盾的站在那裡。
老獵人達哈蘇把田下的舉動看的一清二楚,他看了一眼兒子,巴圖魯假裝精神集中的也在積極尋找那把槍。
田下視乎是無意的把雪踢到手槍上,然後反覆路過幾次,確信一點手槍的影子也看不見了才放心的繼續尋找筆記本。
這一切做的視乎天衣無縫,而這一切都被父子倆看在眼裡。田下哪裡知道這把被他用心藏好的槍是巴圖魯故意扔在那裡的,目的就是讓他確信他沒有來過這裡。
到了下午都沒有找到筆記本,更沒有找到淺野和宮本的屍體。田下心灰意冷,他想到另外一個地方的小野和渡邊。乘天還沒有黑下來,他想看看埋葬他們的地方。
聽田下說想去看看那倆人的埋葬地,巴圖魯說:「好的,我領你去看他們。」
巴圖魯在前面帶路,他們三個向另一個方向走去。一路上田下看著似曾相識卻又陌生的環境,懷疑是不是走錯了?畢竟那天他們慌不擇路,根本辨不清方向。現在有巴圖魯領著也許走不錯,畢竟巴圖魯曾經來過這裡尋找他們。
巴圖魯那天根本沒找到這裡,之所以輕車熟路是因為田下已經告訴了他具體位置。他確信那倆人已經死了,受傷那麼嚴重在這天寒地凍的雪山裡絕難活命。他一路上擔心,萬一那倆人完整的屍體依然出現在那裡,他該怎麼解釋以前對他說的話?他故意走到另外一個方向,估計離那裡不太遠了,他站在那裡躊躇起來,好像也找不到路了。
達哈蘇說:「巴圖魯,是不是轉向了?」
巴圖魯說:「是的,這都好幾個月了,他們逃跑時的腳印早就被大雪重新覆蓋了,好像就是這裡,怎麼看不見他們的墳包呢?」
老頭說:「這樣吧,我和他一路,我們分頭找。」
巴圖魯說:「好的!」
於是達哈蘇與田下一路,和巴圖魯分頭找起來。看著他們走遠了,巴圖魯小跑幾步往田下說的那個方位尋找。田下說他們出了山洞,向南走了一段路,因為天氣陰暗,他們實際上也不清楚到底是南還是東,就那樣沒有方向一直往前走,在附近長有粗壯卻低矮松樹的地方停下來的,他知道哪裡有那樣的松樹,他就是在松樹底下救回他的。
到了那天田下躺著的地方,巴圖魯向西面反方向尋找一段后突然發現點點血跡。他順著血跡往前走,看到了慘不忍睹的情景:幾片殘破的血布條掛在瑟瑟發抖的低矮草叢中,一塊零星小骨頭和一個骨盆散落在滿是動物腳印的雪地上,沒被完全咬碎的骨盆上有一道深深的牙印,大樹下有半個腦袋上還粘著一縷黑黑的頭髮,一條長長的白骨已經被啃得坑坑窪窪,骨頭的一頭連著的幾根小骨很容易就能看出來這是一條人腿。他把人腿和骨盆撿起來一起放到半個腦袋旁邊。草叢裡有一條似乎抓著東西的血手臂,只是這條被雪掩埋了半截的手臂已經沒有了肌肉,白骨上連著一個僵硬的像鐵一樣的拳頭,鐵一樣的手心裡緊緊攥著一支鋼筆。
他不知道為什麼這群狼沒有咬壞這支鋼筆。
他想取下那隻鋼筆交給田下,但是手指硬的像鋼鐵一樣,除非把手指掰斷,他不忍心,於是他用白雪把這堆骨頭埋了起來。
他打了一聲口哨,過了一會兒,達哈蘇領著田下過來了,田下看見雪堆和一灘灘的血跡放聲大哭。
巴圖魯說:「雪堆被野豬扒開過,我又重新埋好了。」田下哭得很悲滄,父子倆的表情也很沉重。
巴圖魯說:「這裡有一條斷臂,手裡攥著一支寫字的筆。」
田下停止了哭聲,他瘋了一樣扒開雪堆,看到那些殘肢斷臂,還有那塊骨盆,他憂傷的抱著那個手臂又是一場痛哭。巴圖魯走過去問他要不要把那支筆取下來,田下拚命的點頭。於是巴圖魯拿著那隻手臂在樹榦上使勁敲了一下,手指斷了,鋼筆掉了出來。
田下爬過去撿起鋼筆哭得稀里嘩啦,寂靜的森林上空再次回蕩起田下悲傷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