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小焙汀暗閬保3)
如何務虛?既明白了犀有「正透」、「倒透」、「透到底為貴」意思,又知道記載中有「竹犀形大紋粗可以亂真」的說法,且明白元明雜劇市語說「喬」多指裝模作樣假心假意,那麼當時取名「點犀」用意,是不是影射有「到底假」、「透底假」意思?就自然明白了。***
也會有人不同意這麼解釋,以為似乎過分穿鑿。從部分看,的確近於穿鑿。但是如從這一節文章及全書對妙玉的性格諷刺批評看,說這兩個器物取名用意一是諧聲,一是會意,卻大致不會錯。這也還值得從另一方面再務務實看,清代以來,由康熙到乾隆,《格古要論》、《清秘藏》、《遵生八箋》、《妮古錄》、《長物志》、《博物要覽》等等明人談雜藝書正流行。《格致鏡原》新刻出版,分門別類網羅更多,《淵鑒類函》除大字殿本外,且有古香齋巾箱本刊印。談犀角象牙文玩事物,在曹雪芹時代,實為一般貴族士大夫所熟悉。因此,這類影射名物的文字,正和書中敘述打燈謎差不多,當時丫頭如平兒、鴛鴦輩也能破的,若不說破謎底,要現在讓我們文化部長來猜,已難說十拿九穩!覺得解釋二茶具取名隱晦,是現代人和那個時代一切已脫節。(事實上說妙玉用「綠玉斗」給寶玉,系諧「摟玉肚」也大為可能!)
總的說來,注者由於務實不夠,務虛不深,對本文缺少應有認識,因此便不能把所提到的事物,放在當時歷史社會背景中去求理會。這節文章正面說的是妙玉為人如何愛清潔,講風雅,反面卻有個凡事是假的微深意,顯明對照是奉承賈母無所不至,卻極瞧不起劉姥姥。所謂文筆曲而隱的褒貶,和當時事事物物相結合,二百年前讀者用不著注也能有會於心。但是,到現代,由於近半世紀社會變化格外大,即或是注書教書的專家學者,若不下一番工夫,書中談到事事物物,事實上實在已經不大好懂了。儘管書中敘述的東西,目前可能在故宮博物院正擱在我們當眼處(記得珍寶館就陳列過一個高腳犀角杯),如沒有人點破,這就恰好是《紅樓夢》某回某頁提起過的東西,也還是不能轉用到註上來的。注者既不能從感性上取得應有知識,又無從向字典取經,僅從主觀猜想出,當然難於融會貫通。所以作注不能恰到好處是可以理解的。為求註解落實,最理想是有人能用個積極負責的工作態度,從實踐出,下一番狠心,扎紮實實去學懂它,再來作注。其次即採取個比較老實謹慎的工作態度,凡是自己目下還不懂的,不妨暫時不注。
由於1957年《紅樓夢》再版時,人民文學出版社編輯部在頁曾提起過,曾參考過拙作未表部分關於註釋《紅樓夢》名物資料稿本。事實上凡是糾正這些錯處地方,注者採用並不多,原注錯處依舊繼續保留,因此,當時才試提出二三事來商討。
前人常說著書立說不容易,其實注書工作,認真說來又何嘗簡單!他不僅要懂語,也要懂文學,不僅要懂社會,還要懂文物。更重要還是不能把這幾點看成孤立事物,必需融成一份知識。特別是像《紅樓夢》這樣一部內容包含宏富,反映18世紀社會上層各方面的偉大現實主義作品,涉及一系列風俗人、名物制度以及許多種外來新事物,求把註釋工作做到對得起原作,實在還值得有心人採取個更謹嚴態度用點心!和許多學術研究一樣,似乎也可採用兩條腿走路辦法進行。其一是出版部門重新組織點社會力量,如像故宮明清工藝史組工作同志,文史館、北京圖書館、科學院文學研究所、歷史語所有關同志,和校正本書不同版本字句一樣,來分門別類好好校正一下原來注文,並補充應注部分,再行重印,不失為一種走群眾路線的比較慎重辦法。如果要進一步攻堅,則不妨鼓勵某些個人試採取一個更新的工作方法,老老實實去故宮各庫房學三五年文物,把一切起居應用器物摸熟,凡事總得學,才能懂,懂得后,才能作好注!
聽說北大中國文學系已有學生將近千人,他們學《詩經》、《楚辭》、樂府詩、唐詩,以至於《金瓶梅》、《紅樓夢》等小說,遇到起、居、服、用等等萬千種名詞時,碰到的問題大致都還相同。遠如對朱干、玉戚,因為沒有知道商周漆盾不同形象和許多種不同式樣玉戚,及部分青銅製造中心鑲有小玉璧的戚,僅從古人以及近人著作註疏中兜圈子,是不可能得到具體正確印象來糾正《三禮圖》錯誤的!近如《紅樓夢》中說的東東西西,必然還是一樣麻煩費事不好懂,所以今後真正解決問題,也許不在教師倒在同學。如果每屆畢業同學,已恢復過去畢業論文制度,系中能有計劃統籌安排一下,某人作《詩經》、《楚辭》名物新證,某人作《急就章》、《釋名》新證,某人作唐詩名物新注,某人作《紅樓夢》文物研究……這麼分別進行,資料積累,保存到系中,有個十來年後,教學形,將必然一改舊觀!這個工作說來容易,認真做去自然將比普通論文難得多。因為要求每條每項毫不含糊,一一落實,甚至於還得學會摹繪,用具體形象反映出對象,人再聰敏勤快,集中精力做一二年雖未必即有滿意成果,但是路走得對,還不妨在畢業後用研究生或助教名分再搞幾年。想要這個工作做得十分踏實,必須承認工作方法也得改變,即應當用一個新的實事求是態度,例如作《紅樓夢》起居服用注,到故宮博物院明清工藝史陳列組及各庫房工作組去取經求教,好好結合文獻和文物,先進行百十條試點調查研究,再逐漸擴大範圍,才可望懂得透徹,注得真切,對讀者才會有真正幫助。也唯有從這樣踏實的工作去得到的知識,才能用它來糾正舊有的錯誤並充實以新內容。
這種下庫房學習注書,工作方法上的根本改變,對於一個學有成就的專家通人來,我們不敢抱過大奢望,因為文獻梳理工作有待於他們指導的還多。對於一個年輕力壯的同學,理會得到必需通過這種調查研究、實踐,才可望使工作得到應有的進展的,必樂意接受這個新任務。我相信經過一定時間,必須能夠克服工作中不可免的困難,會取得十分滿意的豐收!
(原載:《光明日報》,1961年8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