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尋找
一夜過去。
大雨依舊未停,但雨勢相比昨夜的雷雨交加和緩了一些,沒有那麼急、那麼驟、彷彿催著要奪人性命一樣了。原先豆大的砸得窗戶噼里啪啦的雨珠再墜落下來,發出的也變成了彈奏似的沙沙聲,聽久了格外催眠。
淼淼在這雨聲中醒來,目光放空坐在床頭。他依稀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夢,但夢裡的具體內容都記不清了。
沒有那種心驚膽戰、渾身冷汗的戰慄感,應當不是什麼噩夢。他心想。
短暫幾分鐘后,他從夢境的殘留影響中恢復。下床吃了飯,隨即早早完成了今日例行的魔法修鍊。說來也是奇怪,今天的修行似乎格外順暢,通常經過一夜后再修鍊時,身體難免會有一點滯澀感,然而今日卻完全沒有這種感覺。
做完了事,他又發獃看了會兒窗外的雨。見雨勢越來越小,似乎有要停止的跡象,便跟爺爺說一聲想出門走走。
「一直在屋子裡太悶了,我想去外面看看。」
爺爺想起小孫子昨晚一直悶悶不樂的樣子,收回了原來想要拒絕的話語。
他說:「讓大黑跟著你,半小時內必須回來,不可以走出太遠。」
淼淼點頭。
「傘也帶上。」
淼淼「嗯嗯」兩聲,抓起門口的傘,喊了聲大黑就出了門。
他想出門走走自然不只是散心,更多的還是想再確認一次白蛋的死活。
如果他和那顆蛋從未有過接觸,那麼知道它的消亡,淼淼或許會感慨,會惋惜,卻不會有多麼難過。
但偏偏,他和那顆蛋有了接觸,哪怕只有短短的幾分鐘,他們之間依舊產生了切切實實的聯繫。他無法再只將它當做一個隨處可見的生靈對待了。
屋外的土壤被徹夜的雨水泡得濕漉漉,鬆軟的縫隙里此刻填滿了棕黑色的泥水,一踩一個凹陷的坑洞。淼淼只是走了幾步,乾淨的鞋底便已染上污泥,他短促地「啊」了一聲,有些懊惱自己的粗心。急忙用水元素將鞋底的泥洗去,又操控著風元素纏繞在足下做推力。
青色的兩團光像是神展開的紙片,均勻鋪散在他的鞋底,因為力量不強所以光芒並不明顯,遠遠看去只是正常行走,只有極近的距離下觀察才會發覺,他的鞋底與地面間其實隔開了一層風魔力構成的縫隙。不高不低,只讓他的身體保持了一種輕飄飄的懸浮狀態。
通過這種方式,重力的阻礙可以減小,移動速度相比正常走路快出許多。但控制身體平衡不是簡單的事情,特別是在運動狀態下,他必須要控制好左右腳魔力的流動分佈,一個不慎就會失去平衡一頭栽倒在地。
大黑跟在他身邊慢悠悠地飛著,隨口指導他幾句平衡的關鍵。
「身體不要亂晃,眼睛看著前面的路,不要低頭看自己的腳。想象自己是一架天平……左右兩邊的魔力就是天平的兩端,每一次移動就是給一邊添加砝碼另一邊減少砝碼,控制好交替的頻率就不會摔倒……」
這個規律不僅可以用於他現在的行走,對於以後的魔力使用也是一樣。初學者都是很死板的,只會筆直地控制魔力做一件事,比如匯聚一顆水球,對著前方吹一陣風,一旦要他們在操控魔力的過程中加入運動,絕大部分新手就都會手忙腳亂了。
淼淼聚精會神,他的時間寶貴,沒有很多時間用來練習,必須快速成功!
他深吸一口氣,穩住了心神。雙目平視前方,克服住心裡因可能摔倒而泛起的緊張,平緩地抬起右腳,試探性地向前方邁出一步。
那是一種非常奇異的感覺,他知道自己的腳沒有落在地面上,而是踩在一片虛空中,但向上的風又支撐起了身體的重量,讓他彷彿踩在了什麼實體上。風的支撐力度並不如地面一樣固定平穩,會隨著身體內魔力的流動發生強弱起伏。他要做的就是控制自己的呼吸,調整魔力的流動,讓一切盡量穩定的同時,控制著另一隻腳向前邁出。
一步,兩步,他緩緩的走,越走越快……終於!奔跑起來!
「我做到了!」
他驚喜地向大黑揮手。
「很厲害!淼淼很厲害!」大黑誇讚道。一次成功,對初學者來說非常了不起。
淼淼有些不好意思:「我找到了那個平衡的感覺,之後就不斷修正釋放出的魔力的大小,讓身體保持住那個平衡感……但為了更好操控,我把放出的魔力減少了,雖然不會摔倒,但速度也變得慢了。」
完全做不到像爺爺阿金他們一樣一個呼吸就竄出百米。
淼淼失落地嘆了口氣。
「已經很可以了,」大黑用翅膀蹭了蹭他的臉頰,「大家都不是生下來就會跑就會飛的,淼淼,不要著急,一步一步來。」
說話間,一人一鳥已經路過了月牙湖。
湛藍的湖泊一如既往乾淨清澈,鑲嵌在森林中彷彿一塊巨大的純天然的寶石一般。接連的雨水讓湖面的水平線比往日高出不少,過去生長在泥岸邊的綠色苔蘚此刻都被澄澈的藍色湖水淹沒,如同被瓊漿包裹住的細碎寶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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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湖湖水中蘊含有極精純的魔力,平時少量飲用就完全起的天材地寶的效果,對於修鍊大有裨益。但是一旦墜入湖中,卻會面臨完全不同的境地。高濃度的魔力湖水會將幻獸瞬間包裹,隨即無孔不入地將魔力注入脈絡中。那是極度痛苦的過程,生物的經脈很快就會因為承受不住魔力而崩壞。身體內部出現極大面積的傷口,又因魔力的滋養效果得到修復,但往往修復不了多少就又再次劇烈崩壞。
來來回回,往往複復……直至修復速度徹底跟不上崩壞速度,身體機能徹底摧毀,這個酷刑一般的過程才會終止。
大黑探頭看了一眼,似乎有些遺憾:「好像沒有落進水裡的倒霉蛋。大家都長教訓了。」
淼淼也跟著看過去,湖水太過透亮,就連湖底的岩石都清晰可見,時常會讓人產生這裡深度很淺的錯覺。但實際只怕五十米都不止。月牙湖裡沒有任何帶有魔力的生物能夠生存,但是普通的不含魔力的生物反而不受阻礙。他看見了許多細小的漂亮游魚穿過了湖底飄揚的草葉,金紅尾巴一甩鑽進石頭堆里,很快不見。
他沒能在湖水中尋找到白蛋的痕迹,這是當然的,如果它真的掉進去,一夜過去,這會兒淼淼也不可能再尋見任何一點殘骸了。月牙湖對幻獸從來都是那樣溫柔又冷酷。
淼淼心中不覺得白蛋會傻到掉進湖裡,它雖然沒有破殼,但和自己交流時表現出了一些靈性,有靈性的生物都懂得趨利避害。相比之下,還是被其他獸吃掉的可能大一些。
但如果是被吃掉的話,怎麼也會殘留下一些蛋殼吧。
抱著這樣的想法,淼淼又仔細的搜索了一圈周圍的樹林。
雨還在下,林子中很安靜,不知道幻獸們都藏身在哪裡。自從知曉了幻獸擁有擬態的能力后,淼淼已經無法輕易直視那些看起來很普通的路邊植物了,誰知道它們真實的姿態會不會是什麼奇形怪狀的東西。
他最先搜索的是昨天遇見白蛋的那一片灌木。白蛋的分量不輕,過去一夜后灌木依舊保持著當時被它滾過後壓倒的痕迹——那一片途經的地方樹叢盡數折斷了。枯敗的棕色枝幹和葉片凌亂堆疊在一起,透著份荒涼的破敗感,和周圍景觀形成鮮明對比。
淼淼停留在灌木前的空地上,半蹲下身子撿起一片墜落的綠葉。葉面沾染了雨水顯出水光粼粼,卻不能遮掩邊緣處微微泛黃的色調。
他神色中帶上一抹疑惑。
「大黑。」他回神把黑鳥叫到身旁,舉起那片葉子給它看,「這種植物應當不是在這個季節自然枯萎的吧?」
大黑並不認識這勞什子的普通樹木,但它十分篤定地回答道:「不是。」
「湖邊的樹叢只有冬天才會掉葉子,其他時候都是正常的綠色。」
淼淼又看了一圈周圍枯萎的灌木叢,將葉子放入口袋裡,直覺這是一條線索。
他心中隱隱有某種猜想。
還得驗證一下。淼淼抬起頭,目光落向了森林深處。
沒有經過爺爺的許可,貿然進入森林並不是好的選擇,但他沒有時間了。
爺爺只給了他半小時,再加上回去的路程,能夠自由探索的時間只剩下十分鐘。
他不再猶豫,收起傘步入森林。
大黑本想阻止他,看見小孩堅定的神情時又頓了頓。
罷了罷了,左右它跟在邊上,不會有什麼事。
乍一進入森林內部,光線就好像被怪物吞噬了似的,視野驟然變得昏暗。
高聳的樹頂銜接得毫無縫隙,細細密密的雨順著枝葉的縫隙滴下來,又在落到淼淼身上前被輕飄飄的風卷著偏到一邊。普通人無法看見的青色風元素包圍著他的手臂和脖頸,以守護的姿態跟隨著他,明明是沒有智慧的存在,卻表現得像是公主身邊的騎士一般。
「謝謝你們。」淼淼輕聲道謝。這些自然的小精靈總是能在他需要的時候給予幫助,平時也默默陪伴著他。
他沒有父母,沒有族人,沒有同伴,卻從不感覺孤單。這和爺爺、大黑、幻獸們、自然元素們,皆是密不可分。
不管是人還是不是人,擁不擁有真正的感情,它們都讓淼淼體驗到了無處不在的關愛。
他把跟過來的大黑從地上撈起,繼續專心探索。小小的身影靈活地在灌木間穿梭,目光仔細四處搜索,卻是落在地面。
仔細回想起來,白蛋從一開始就很特別。淼淼在森林裡生活了六年,也見過不少幻獸的幼崽,但沒有哪個在蛋里就能對他的話語做出回應的。正常來說,能與人類交流至少也是四階以上的幻獸才能做到,淼淼不知道它究竟屬於哪個種族,才能還未誕生就有如此的力量。
而現在,淼淼對它的身份又有了新的猜測。
他覺得,白蛋或許有類似「掠奪」的能力。它在灌木叢停留了一段時間,也用一種奇異的方式剝奪了那處植物的生機。
當然,也可能是襲擊了它的某種幻獸擁有了這樣的能力,但白蛋的體型如此巨大且沉重,只要不是當場吃掉或者用魔力費勁吧啦託運帶走,否則移動時就一定會留下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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淼淼並不覺得幻獸開飯還會去專門選個好的餐桌——它們一直都是就地解決的,就連到了十階的阿金都沒有要改變這個習慣的意思。只有要給家裡幼崽帶飯的父母,才會做出給食物「打包」的舉動。
抱著對自己猜想的渺小希望,他連續換了幾個方向,終於在一處隱蔽的角落發現一處被壓塌的草叢。因為周圍植被太過茂盛看起來並不顯眼。他小心檢查了那些被壓過的痕迹,果然,草葉的邊緣也染上了枯黃。或許是因為停留的時間不久,邊緣的黃色沒有灌木叢的葉子那樣明顯。
淼淼眼睛一亮,他的猜測或許是正確的!
「大黑,幫我留意下周圍像這個一樣的痕迹。」他戳了戳鳥的屁股,示意它來看這片草葉。大黑被他手指戳得渾身一抖,從懷裡一蹦而起,沖小孩羞惱地嘎嘎兩聲,不情不願地拍打著翅膀飛高了一些。
高空的視野可比小孩一寸寸扒拉草好太多了,它很快鎖定了方向:「這邊。」
它率先向前飛去,淼淼緊隨其後。
沿著一路植物的痕迹,他們最終來到了一處石壁前。這處石壁像是一塊巨大的岩石被劈成了兩半,一半落下來立在地面,日積月累就成了現在的樣子。上頭有大大小小十餘個孔洞,看起來都很深。痕迹停留在其中一個靠近地面的洞口面前,這個洞的洞口也是最寬敞的一個。
到了這裡,蛋的氣息已經很濃郁,大黑歪了歪頭:「沒有其他幻獸的味道。」
淼淼站在洞口,還在好奇地探頭探腦往裡面看:「它是跑來里躲雨了嗎?好黑啊,什麼都看不清。」
不過這顯然難不倒他。都不需要咒語,他舉起右手的食指,一小簇火苗就「砰」的出現在他指尖,橘紅的光芒暖洋洋的映照在石壁上,也投落下他們被拉得長長的影子。
「我進來了哦。」他禮貌地打了聲招呼,沒有聽到什麼迴音,便大膽地邁開步子往洞穴裡面走。
隨著他的步伐深入,火光所驅逐的陰影也愈發被推擠向內部。淼淼心想著這個洞穴裡面可真深啊,比外面看起來大多了,白蛋也太會找地方了,一邊興高采烈地抬起頭。
瞳孔驟然緊縮——
在洞穴最深處,金黃混合鮮紅的不知名液滴半凝固似的掛滿了石壁,彷彿在這裡曾發生了一場凄慘的爆炸。
地面上凹凸不平的石縫間,大大小小支離破碎的白色碎片隨意堆疊在一起,最大的那塊呈現圓弧形,流暢的弧度看得出原來屬於一個蛋的底端。
被火光照耀下,白色的蛋殼上閃爍著星點紅色的光芒,特別得叫人無法忘記。
它被殺死了。
他們來遲了。
淼淼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彷彿靜止了一般。先前的期待、驚喜、希望……在這一刻盡數化為空茫。
他望著那兇殺案現場一般的猙獰石壁,漆黑的瞳孔凝固成凍結的墨色。
彷彿感知到了他的情緒,漂浮在他周身的魔法元素們跳躍的幅度變得微小而安靜,它們聚攏成一團團溫暖的光輝,貼在他的髮絲和面頰上,似乎是想安慰他。
大黑也用自己暖洋洋的身子靠著他,想他不要難過。
「我沒事。」過了一會兒后,淼淼對它們說。
的確,這並非什麼大事。只是一個與他相識了幾分鐘的蛋,在嘗試跟他回家失敗后,被殺死在外面而已。
在弱肉強食的失落森林,這種事簡直再正常不過。
只是突兀地見證了一場生離死別,讓他忽然就意識到,生命是多麼脆弱的東西。
一點一點消瘦,一點一點憔悴。
最終不留痕迹地在某個清晨的朝露里,和泡沫一起破碎。
他還在往前走,而有的生命已經永遠留在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