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種錄像帶
結束值乘回家的李晉喬,一進門就看到盤坐在沙發上,一手捧著太平廣記,一手捏著健力寶正喝的滋兒咂的李樂。
李晉喬有些恍惚,好像,自己前天出門時候,兒子就是這造型。
「這兩天沒出去?」
「有啊,昨天還去書店了。」
「哦。你媽今天中午還回來不?」李晉喬拉開冰箱,看了眼。
「不回來,期末考試,她有監考。」
「這冰箱里也沒啥菜,中午咱們出去吃。」扭頭看了眼李樂,「肉夾饃還是粉蒸肉?」
「肉夾饃。」
「我去補個覺,到點兒叫我。」
「好滴。」
李晉喬剛要進裡屋,又轉回頭,「幾號出成績來著?」
沙發上的李樂換了個姿勢,「十五號,早著呢。」
「這不急人么。」
「我媽不急你急啥,我把空調給開開?」李樂指指陽台門框上的三洋窗機。
「不用,這玩意兒又響又費電,我回屋吹風扇。」
中午,爺倆吃完肉夾饃,頂著日頭回家。
一樣的大褲衩老頭衫,踢了趿拉的人字拖,慵懶又和諧。
這兩年李樂開始抽條,個頭朝著李晉喬看齊,長相往曾敏那邊靠了七分,長眉若柳,挺鼻如峰,愈發明顯的貓咪唇。
一開始李晉喬還嘲笑自己兒子乾巴。不過在看到李樂自從跟著丁亮之後,身上愈發明顯的線條,只好摸著微微隆起的肚子,投來羨慕的眼神。
「下午咱倆幹啥?」李晉喬抹了抹額頭的汗珠,「世界盃得明天一大早。」
「不知道,書還沒看完。」
「早晚有天把眼看近視。游泳去不?」
李樂想起人民體育館那個黃湯一樣翻滾的游泳池,心裡一陣膩味,乾脆得說道:「不去。」
「去俱樂部打撞球?」
「不怕我媽回來說你?」
「不告訴她就是了。」
「算了吧,她眼線茫茫多。」
「說的也是哈。」
想起曾敏那些遍布小區周圍的哥們兒、姐妹兒和學生,李晉喬嘆口氣,「釣魚得早起,逮蛤蟆么得出城,總不能帶你去打麻將。」
「也行!可以!我自摸單吊賊溜。」李樂聽見,小聲嘀咕著。
「你說甚?」
「么四,么四。」李樂趕緊回道。
李晉喬眼睛一轉,忽然看到路邊的錄像租借店,「哎,李樂,借錄像帶看去。」
錄像帶租賃店裡,牆上訂著木板,書本大小的錄像帶一盤盤擺在上面。
十塊錢押金,國產、港台到歐美,依著新舊和內容,借一天五毛到兩塊。再過兩年就會從錄像帶變成VCD。
李樂記得後來有過什麼排行榜,前三是星爺、成龍和華仔的片子,再往後就是銅鑼灣的扛把子。
有正規片子,也會有東京很熱。幾十年後再提起音像租賃店,許多男人都會會心一笑。這裡,承載了最初的悸動。
現在還是麻生、白石、飯島老師霸屏的時代,武藤倉井的都得往後稍稍。
當然,這種店也都是掃黃打非的重點關照對象,只不過大部分時候重點在非上。
「老闆,有新片子沒?」李晉喬進門就招呼上,
「武打的還是槍戰的,港島還是老美的?這兩天來了不少。」租賃店老闆回道,
「你想看啥?」李晉喬問李樂,
「我先翻翻。」
站在滿牆的錄影帶前尋摸半天,李樂扒拉出兩盤帶子遞給李晉喬,「看這倆盤。」
「教父?你能看明白?」
「多看兩遍唄。」這種枯燥、冗長、結構複雜的緩慢敘事,對於閱歷單薄的少年來講,並不是那麼友好。情節緊張刺激,打鬥激烈的無腦娛樂片,才是李樂這個年紀喜歡的。
李晉喬又找了一部《亡命天涯》,一起塞給老闆。「押金多少?」
「三盤算兩部,押金30,一天租金2塊。」
「你這押金咋漲了。」
「沒辦法,最近開始放假,租帶子人多,手欠的也不少,您看這一箱。」老闆伸手指著桌后的一個紙箱,裡面扔著一堆錄影帶,「消磁的、斷帶的、還有摔爛的。」
「呦,這麼多?」
「可不是。」老闆嘆著氣。
爺倆一回到家,李晉喬支使李樂開電視擺弄錄像機,自己則進了廚房,抽刀切西瓜。
「爸,先看哪個?」
「亡命天涯那個,前兩天在單位就看了個開頭。」
「哦。」李樂蹲在電視櫃前,插線,插電調信源。
家裡這台,卡拉OK錄像機,日立的777,曾敏賣畫錢買的。
春天的故事唱起來后,文化市場也開始抬頭。
搞繪畫,也和老郭說的一樣,有主流和非主流。
主流就是畫院、美院、美協里的,有一份工資養家糊口,多做命題作文,主打歌頌路線,輔以人文關懷,教育意義明顯,目的是催人尿下。
非主流就是職業畫家,純靠賣畫維持生計。下限低,上限也高。
可以在宋庄、圓明園那裡,如野狗一般,靠泡麵炒餅堅強地活著,也可能一夜暴富,數錢數到手抽筋。
曾敏么,屬於兩邊不靠。
那個捧紅了江南小鎮的畫家一次在酒桌上,喝多了拉著李晉喬,說曾敏是仙女派,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因為畫的風格,還都是小尺幅,基本屬於自娛自樂,偶爾有誰搬新家、結婚,就當禮物送。不過去年被一個當藝術品經紀的同學竄搗,參加了在羊城的一個雙年展之後,逐漸有人找上門。
這台777,就是曾敏賣的三幅畫錢,兩千八百四十五,不帶發票。
曾敏推門進來時,立馬就打了個寒顫。
再看李樂爺倆,一個躺在沙發上,一個坐著小馬扎,身上都裹著毛巾被盯著電視。
茶几上,一堆啃過的西瓜皮、桃核兒、瓜子皮。
曾敏血壓瞬間升高,「造反呢?」
「啊。」
沉浸在邁克·柯里昂開槍崩了索拉索的緊張中的爺倆,被嚇了一跳,趕緊起身。
「空調開這麼低,凍死你倆個瓜慫。」
「吃完就往桌上一扔,眼瞎看不到垃圾桶?」
「水灑地上不知道拖?」
面對曾敏連珠炮一樣的吼聲,
「李樂,他說蓋被開空調最舒服。還有,我要收拾桌子,他說等會兒一起弄。」
李樂詫異的扭頭,看到李晉喬那副死道友不死貧道的表情,忽然想起農藥里那個將進酒、賣隊友、畫個圈圈我就走的李白。
大意,大意了啊。
曾敏的目光在兩人臉上打個來回,說道:「你更不是什麼好東西。」
媽耶,您聖明。李樂慢慢的往沙發那頭挪了挪,以示和李晉喬劃清界限。
曾敏又要開口,就聽到電話聲響,忙轉身進了裡屋。
「你咋當叛徒呢,爹?」
「你還是個孩子啊,兒子。」
「行,以後當心你的氧氣管兒。」
「隨便。」
「......您這視死如歸的勁兒,讓人欽佩。」
「承讓承讓。」
爺倆正眼神交流,曾敏打完電話又走了出來。
「五分鐘,趕緊收拾完,把空調關了。」
「哦哦哦。」
隨即,家裡開始叮里咣當。
晚飯桌上,李晉喬在奉承曾敏做得油潑面,李樂就在一邊低頭猛吃。
慢慢消了氣的曾敏,剝了瓣蒜扔到李晉喬碗里,「你明天繼續休息?」
「暑運安全,開會,有事兒?」李晉喬把蒜瓣扒進嘴裡,就著面片,嘟囔道,
「算了,我讓李樂去。」
「去哪?」李樂抬起頭,問道。
曾敏道,「有人給我寄包裹,你明天白天去趟郵局取了。」
「重不重?」
「就一些畫冊,應該不重。」
「知道了。」李樂又低下頭。
自己這碗咋這多辣椒這多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