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半個月亮爬上來(1)

31.半個月亮爬上來(1)

小時候,母親總說我眉清目秀,書生似的,因而家裡的農話一點也不讓我沾手。***就是偶爾跟夥伴一道放牛或割草,母親也很是心痛。

那一年年臘月三十下午,趁家人忙於準備晚飯,我和幾個小夥伴牽了條牛,偷偷跑到築好不久的鄉道上,輪流騎上去風光一番。我騎的那段路是下坡,很陡,又碰巧一輛吐著濃煙的拖拉機「啪……啪……啪」地上來了。或許是這條大公牛從未見過又吼又鬧的怪物,它受驚狂奔起來。我一頭栽下去,夥伴們驚慌地將我扶起,覺我左眼角流著不黃不紅的東西,便立即找了赤腳醫生。醫生不慌不忙地拈起棉珠擦去黃水,再用蒸餾水沖凈,說,明早就好。

然而,我的左眼已不能自由睜開,且黃水仍不停流淌。父親背起我就往鄉醫院趕。

那晚冷得怕人。我在父親背上顛簸著,忍著劇痛。午夜趕到鄉醫院,大門已閉得嚴嚴的。父親叫門,直到哀憐的聲音近於哭泣,才有人嘰嘰咕咕地出來。醫生又用冷水沖洗了幾遍,然後叫我們找個地方住下,繼續觀察。此時迎春的鞭炮聲已四面響起,再過兩個小時就天明了。然而我更加疼痛。父親只好借錢搭上進城的車。

那是我第一次進城。我只能用右眼看城裡的高樓大廈,眼科醫生說,由於拖得太久,保護眼球的黃水流失過多;前兩位醫生用冷水沖洗,加速了黃水的流出,從而導致眼球的急劇萎縮。下午又做了4個小時的縫合手術,但也於事無補了。

從醫院回來時,我的境遇已遠近皆知。父母和老師們用我的事例來教育調皮的孩子,小孩子則用我來詛咒對方。我已無臉出家門了。開學時,老師來家裡再三勸導,我方才惆悵地去學校。在同學友好或不友好的目光中我總是低著頭,總是挑最不起眼的位置坐。同學與我似乎被牆隔開。快樂是他們的,而我什麼也沒有。

熬過初中,極想逃去一個很遠的地方一個人生活,但又不想離開父母。無可奈何之下,父親又託人送我去了鎮里的高中。一個學期后,我那頹傷的世界終於被一件小事改變了。

那時,睡我上床的同學是班裡的尖子。一天晚上他下床去廁所時摔在地上。爬起來后,他卻朝我破口大罵,罵我「獨眼龍」,說我一輩子沒出息。他嘮嘮叨叨沒完沒了。我只好緘默。那夜我未能入睡,我想了許多。儘管在眾人嘲笑聲中我不願意承認殘疾或缺陷,但我知道我的自尊心比普通人更強。儘管未成年時命運已經一無所求,可人們還是不肯將我放過,還是讓我難堪。那夜裡,我開始意識到,悲哀與不幸迎不來別人真誠的憐憫與同,而只有自強,別人才不能對斜視。我睜著一隻眼睛仰望蒼開誓:我要成功。

苦讀兩年,我以全縣第一名的成績被一所重點大學破例錄取。老師說我是學校第一個狀元,同學說我真幸運。然而,我並不怎麼興奮,因為我不是活給別人看的。為了那瞬間嬉戲的代價,我得用去一輩子的時間。

走進大學,我似乎感受到友誼與尊重,也獲得眾**贊的成績。同學們都深感驚訝。其實,他們並不知道我為此付出的代價。若沒有少年時代的厄運,或許我會是另外的模樣,或許我正在荒山脊土裡匍匐——我得感謝不幸。

童年時候,晚飯後我總愛搬個小凳子坐在門口看那輪掛在山巔的月亮。月圓時我眼睛睜得老大;半月時我愛閉上一隻眼;月黑時我害怕得閉上雙眼。那時,父母覺得有些怪異。但到後來的世界關上一半時,他們才覺得是凶兆。然而現在,我卻鍾愛那殘缺的月亮,也愛那茫茫的黑夜。

噢,我的半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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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人的靈感(上)(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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