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荒山之戀(7)
\"爸呢?\"他輕聲問。
\"上班了。\"
\"媽呢?\"他又問,聲音有些啞。
\"上街買菜了。\"她回答。
他伸出手抱住她,將她朝自己摟下來,貼在他的胸膛上。她聽憑他摟抱,靜靜地伏在他胸前,聽著他的心跳,手指慢慢地沿著他尖削的鎖骨,劃過去,劃過來。他覺著就像有一隻螞蟻在他頸窩處爬行,溫柔地搔癢著。他親著她的額、腮、耳朵,輕輕的,顫抖著說道:\"把門關上,好嗎?\"
她便起身去關了門,穿過大槐樹的幾線陽光沒有了,布滿青苔的石板地沒有了,後窗隱隱地傳進水聲和喧鬧聲。然後,又有一聲汽笛,不知是從哪個方向傳來。他們一起想起了白練似的長江。
二十六
金谷巷的女孩兒在家玩了兩年,終於沒有下放,佔了個獨女兒的便宜,分在果品公司站櫃檯了。是專賣乾果的那個櫃檯,有紅棗兒、蜜棗、龍眼、山楂,儘是些饞嘴的甜酸貨。女孩兒最愛吃的是龍眼,站著站著站煩了,順手就抓一把,慢慢地剝了殼兒,填進嘴裡,嘴一咕嘟,便吐出個錚亮的核兒,落在地上,滴溜地轉。大筐大筐的進貨,把她的肚子撐滿了也見不出少,更何況還有個正常損耗給包著。不知是因為龍眼補血,還是女孩兒到了十八歲的好年紀,她顯得日益鮮潤,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兒。數她櫃檯的生意好,人圍得多,買賣也興隆。幾個風流小子,有事沒事地倚在櫃檯上,有一句沒一句地找話說。她只作不理,對著小圓鏡卷劉海兒玩,嘴裡吃著龍眼。生生是叫男人給寵壞了。
市革委大院的男孩兒們打賭玩,誰要與那賣乾果的女孩兒搭上三句話,星期日上山打麻雀就不用掏錢,汽水、麵包,白吃白喝,槍子兒也白打,打多少也不心疼。商定了,便一窩蜂地上了街,擁到了果品公司的乾果櫃檯。這會兒,女孩兒沒照鏡子,也沒吃龍眼,嘴裡卻哼著一支歌:\"革命熔爐火正紅,**思想育英雄……\"只會兩句詞,以後就沒了,光哼調門。太鼓的調門,拐了有九九八十一個彎,每個彎都不錯過。當其沖的是一個穿了一身黃軍裝的男孩兒,那軍服可不是\"野\"的,正宗得很,洗得已經白,肩上有幾個窟窿眼兒,證明從前這裡別過肩章。他走近櫃檯,說道:
\"同志,稱二斤龍眼。\"
\"革命熔爐火正紅……\"她哼著歌抓了兩斤龍眼,放上秤盤,稱好了,就去拿紙包。
\"龍眼不要了,二斤紅棗。\"他卻說。
\"**思想育英雄……\"她倒去龍眼,裝上紅棗。
\"多少線?\"他問。
\"啦,啦,啦,啦……\"沒詞的地方她全用\"啦\"代替,一邊在算盤上撥了幾個珠,再將那算盤調過頭給他看,一塊四毛八分。
他有些沉不住氣了,摸出五塊錢,朝櫃檯上一扔:\"找錢。\"
\"啦,啦,啦,啦……\"她將錢找了。從頭至尾沒有停止歌唱,卻始終沒有說一句話。
他急了,將找來的錢一胡嚕:\"少找了。\"
\"革命熔爐火正紅……\"她又倒過去從頭唱起,不慌不忙地走過來,一隻胳膊彎過來,擱在櫃檯裡邊,撐住身子,另一隻手點著票子,三張一塊的放一邊,五張一毛的放一邊,最邊上是一個兩分的鋼鏰兒。他再有意刁難也找不出碴兒了,憤憤地把錢一摞,抓起來塞進軍上裝的口袋。沒引出她一個字,倒賠了一塊四毛八分的本兒,出門便把紅棗兒扔了。
倒下一個,又上去一個。這回是個穿了勞動布工作服的小夥子,如今工作服大有取代黃軍裝的趨勢,大約也標誌紅衛兵的時代逐漸轉向工人階級領導一切,再沒有比分到工廠做個工人更幸運的事了。再說,工作服的樣式是夾克式的,如不是工作服,你能穿到夾克式的上衣?他推開店門,沖著女孩兒,用標準得過分的普通話問道:
\"同志,花果山在哪兒?\"
她朝東抬抬下巴。
\"乘幾路車呢?\"他又問。
她豎起三個手指。
\"車站在哪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