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3章 西部的車輿(4)
末了,我想說說我的家鄉的車輿。***我的家在西安遠郊農村的渭河邊上,從理論上講它亦屬於西部的範疇,因此我的敘述不算跑題。且那裡是漢農耕文化因此也許對於我們研究這一地域的車輿,具有認知的價值。一個自然村通常有一輛到三輛大車。村子里幾乎所有的遠程運載,通常靠這種車輛完成,例如往地里運肥和從地里拉回莊稼例如交公糧,有時候它還會成為接新娘的彩車。那時鄉間的道路,通常是以兩輛車能夠錯開為寬度。蟬在鳴著,一輛牛車緩緩地行進在鄉間土路上,車轍碾出兩行塘土。在我的記憶中,行進中的牛車永遠是在「咯哇咯哇」地叫著。儘管車夫給轅上掛了一個油葫蘆,不時地跳下來給車軸上膏油,但是那車的叫聲永遠沒有停止過。打造一輛牛車對一個家庭來說是一件大事。這事和蓋新房,打庄基,做一口棺材,婚嫁一次兒女幾乎一樣重要。先得有一棵槐樹,待到這槐樹長到三十年,長得三把粗的時候,把它伐倒,用來做轅桿。將樹從中間一解為二,兩根轅桿都有了。樹彎曲不怕,有彎彎木頭就有彎彎匠人3轅桿有時候恰好彎曲些好。那車廂,那車輪,也都是清一色的槐木3因為槐木是平原上最堅硬的木頭。不過,還有比槐木更堅硬的,那就是棗木。車軸通常用的是棗木。鐵匠在打造一輛牛車時起著和木匠同等的作用。木匠做木活,鐵匠則升起爐火打鐵。牛車上布滿了鉚釘。那車輪的一圈圓周上,鉚釘幾乎一個挨一個地布滿。因此這牛車自身就極為沉重,那鋒利的車輪壓在地上,會將路面壓出一道深深的車轍。而這車輪壓到人的肚子上的時候,大約會像鍘刃一樣的將身子一分為二。我突然有這個想法,是因為我曾經看過這樣的牛車壓死人。那時候我大約三歲,和鄰家的小男孩在門口的官道上玩塘土。這時一輛牛車下各哇略哇地從渭河老崖上過來了。我們貪玩,沒有聽到車的叫喚聲。直到牛的蹄子踩到那鄰家男孩,他才「哇」地一聲哭起來。趕車的是一介生手,十六歲的農村少年從輩份上講是我的堂爺。他聽到小孩哭了,嚇壞了,將牛繩使勁地往懷裡一攬,這樣,牛車原地轉了個彎子。如果這牛車是筆直地走的,那壓到的會是我,現在它兜了個彎子,我沒有被壓著,但是在路中間玩塘土的鄰家男孩被壓著了。鋒利的車輪從男孩的肚子上橫切過去。那一幕真可怕。這樣的牛車現在在平原上已經絕跡了。偶爾,在那些老戶人家的院子里,你還能看到一根車轅、一扇單個的車輪這樣的物什。它已經退出了使役,成為平原歷史的一部分。末了,我還想羅嗉兩句,談談獨輪車。獨輪車是一個輪子。那輪子在車的最前面。輪子上面罩一個四方木架,像羊的羝角,後邊是車身。兩個把手。把手上通常會有一根繩,這樣,人在提起把手向前推車的時候,繩子便會擔在肩上,分擔雙手的重量。那車身靠近把手的部分,還有兩根莞子腿一樣的木柱,這樣當人放下車子時,用做支撐。這種獨輪車,我們那裡的人叫它「推推車兒」。我家當年就有一輛這樣的車子。推它上路,車輪吱吱呀呀地叫著,只要會推,很是輕巧。我們家早年隨黃泛區的河南人逃荒到陝北的黃龍山,後來家鄉解放,爺爺便是推著這樣的小車回到家鄉的。據我母親說,爺爺將家裡的所有積蓄,換成幾個銀元,將獨輪車把手的那地方掏空,把銀元塞進去,藏好,就這樣穿過土匪出沒的黃龍山,回到家鄉的。那獨輪車上,則坐著我的小腳奶奶。
2002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