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十六章 公元2010(5)
鮮為人知的另一面,同樣也很可愛的哦
在美籍華裔女作家張純如的筆下,錢學森有著十分粗獷而任性的硬漢形象。***譬如說,上個世紀四十年代初,錢學森在加州理工學院為一批攻讀碩士學位的軍官上課,他當年的學生們回憶,錢學森上課總要遲到幾分鐘,正當大家猜測他今天會否缺席,但見他快速衝進教室,二話不說,抓起粉筆就在黑板上寫開了,直到用細小而工整的字跡,填滿所有的黑板為止。有次,一個學生舉手說:「第二面黑板上的第三個方程式,我看不懂。」錢學森不予理睬。另一個學生忍不住問:「怎麼樣,你不回答他的問題嗎?」錢學森硬邦邦地說:「他只是在敘述一個事實,不是提出問題。」又有一次,一個學生問錢學森:「你剛提出的問題是否萬無一失?」錢學森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說:「只有笨蛋才需要萬無一失的方法。」錢學森教學,沒有小考、大考,也不布置家庭作業。課後,學生們只能絞盡腦汁地溫習課堂筆記,那都是純數學,一個方程式接一個方程式。期末考試,錢學森出的題目極難極難,全班差不多都吃了零蛋。學生有意見,找上級的教授告狀。錢學森對此回答:「我又不是教幼兒園!這是研究所!」
數年後,錢學森轉到麻省理工學院,為航空系的研究生開課。在那兒,學生們的回憶同樣充滿恐怖色彩。諸如:「人人知道他是個自我中心的獨行客。」「他在社交場合總顯得惴惴不安,學生覺得他冷漠高傲。」「他總是獨來獨往——不搭理人,學生都不喜歡他。」「他非常冷淡,沒有感。」「他是我見過的最難以親近而惹人討厭的教授。他好像刻意要把課程教得索然無味,讓學生提不起興趣似的。他是個謎。我既不了解他,也沒興趣去了解。」「錢教授作為一個老師,是個暴君。」「大多數學生不了解他,甚至怕他。我知道起碼有一個相當不錯的學生,是被他整得流著眼淚離校的。」
還有更加不近人的描述:錢學森在校園中是個神秘人物。除了上課,教師和學生都只偶爾在古根海姆大樓跟他擦身而過。他總是把自己關在研究室里,學生跑去請教問題,他隨便一句「看來沒問題嘛」,就把他們打走。有時他完全封閉自己,不論誰去敲門,哪怕是事先約好的,他也會大吼一聲:「滾開!」
以上細節,無疑是真實的,因為張純如寫的是傳記,不是小說,她經過扎紮實實的採訪,所舉的事例,都出於當事者的回憶。但這樣的細節,很難出自我們記者的筆下,不信你去翻看錢學森的報道,類似的描述,保證一句也沒有。多年來,我們的思維已形成了一種定勢,表現科學家、出類拔萃的大師,照例是溫文爾雅、和藹可親、平易近人、循循善誘等等。千人一面,千篇一律,蒼白得可怕,也枯燥得可怕。
大師就是大師,無一例外充滿個性色彩。因此我說,張純如筆下的錢學森,其實更加有血有肉,生氣充盈,因而也更加惹人喜愛。
季羨林
我寫過三本關於季羨林的書,分別是《季羨林:清華其神,北大其魂》、《天意從來高難問——晚年季羨林》,以及《季羨林圖傳》,加起來,將近八十萬字,倘若要把它們濃縮成千字文,我想,不妨就挑兩則小故事。
第一個故事說的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一個天高氣爽的秋日,適逢大學開學,北京大學的校園內,人來人往,一片繁忙。一名新生守著大包小包的行李,站在道旁愁。他應該先去系裡報到,但是他找不到地方。再說,帶著這麼多的行李,也不方便尋找。正在這當口,他看到迎面走來一位清清瘦瘦的老頭兒,光著腦袋瓜,上身穿一件半舊的中山裝,領口露出洗得泛黃的白襯衣,足蹬一雙黑布鞋,顯得比他村裡的人還要鄉氣,眉目卻很舒朗,清亮,老遠就笑眯眯地望著自己,似乎在問:你有什麼事兒要我幫忙嗎?新生暗想:老頭兒瞧著怪熟悉怪親切的,彷彿自家人一樣。這年頭兒誰有這份好脾氣?莫不是——老校工?他壯著膽兒問了一句:「老師傅,您能幫我提點行李嗎?我一人拿不動。」老頭兒愉快地答應了。他先幫新生找到報到處,然後又幫他把行李送到宿舍,這才揮手再見。數天後,在全校迎新大會上,這名新生卻傻了眼。他現那天幫自己提行李的老頭兒,此刻正坐在主席台上,原來他不是什麼工友,而是著名的東方學教授、北大副校長季羨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