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五 暑假有一點無聊(2)
接下來,她豁出做母親的尊嚴,完全地不管不顧了,背靠著牆壁,手拍著腿面,一聲接一聲地大哭,一邊哭,一邊身子順著牆壁慢慢地矮下去,矮下去,一直到整個人藏在課桌下,只聽見哭聲,看不見出聲音的人。
郭鳴和全班同學都目瞪口呆地站著。他們知道張小晨媽媽是真正地傷了心。她的兒子,因為一雙手的原因,既不能逼他學習,又不能放任他不學習,她到底應該怎麼辦呢?
暑假第二天,張小晨給弟弟打來電話。他已經把前一天生的事完完全全地忘了,聲音笑嘻嘻的,在嘩嘩的雨聲中,輕鬆得沒有一點份量。
「猜猜暑假裡我要到哪兒去?猜不出來吧?北京!我爸爸要帶我去北京!」
弟弟羨慕地舔了舔嘴唇。「旅遊嗎?」他問。
「不,是看病。看我的強迫症。」他非常自豪。
「你不是說看不好嗎?」弟弟心裡狐疑。
「那是在我們這兒。我們這兒的醫生水平不行。去北京看,小菜一碟。北京什麼地方?都啊!」他壓低聲音,問弟弟:「想要我給你帶點什麼?說吧,千萬別客氣。」
弟弟搖頭。他忘了張小晨在電話線那邊是看不見他的,一個勁兒地搖頭。他心裡替張小晨高興:如果真能夠看好病,那一雙可憐的手就不會再重複血淚斑斑的歷史了。
第三天沒有張小晨的消息。
第四天,弟弟臨睡前,接到了張小晨的電話。通話的音質很不好,有嘎嘎的爆炸聲,像是電線或者電話受了潮,間歇性短路。
「喂,你是在北京嗎?你到了嗎?」弟弟聽到張小晨的聲音時,一下子很興奮。
張小晨嘻嘻地笑起來:「我沒去。我爸在公交車上被人偷了,錢包和火車票一起沒了。去不成北京了。」
弟弟目瞪口呆,簡直像聽一個匪夷所思的故事。「哦,運氣真不好。」
「也沒什麼,反正去北京也治不好。我就是想去玩玩罷了。」
弟弟使勁張著嘴,想說幾個字,卻不料一隻飛蟲趁機飛到了他的喉嚨口。他趕緊作反應,還是沒有來得及,反倒急中生錯,把小蟲子咕嘟一聲咽了進去。
張小晨在電話里約他:「管他呢,明天我們去網吧玩,好不好?我手裡有一張上網卡,能用三個小時哎!」
飛蟲粘在了弟弟的食道里,卡又卡不出來,咽又咽不下去,好像翅膀和腿還在動,弄得他一個勁地噁心,吭吭。
張小晨在電話里問他:「你得喉炎了?」
弟弟緒低落地回答他:「吭吭……是這樣:我媽媽不會同意我去網吧。」
放下電話的時候,他心裡想,張小晨這個人怎麼這麼沒心沒肺啊?他爸被人偷了,他都去不成北京了,怎麼就沒有一點點悲傷呢?
他從床上跳下來,走出房間,去倒一杯涼水喝,把喉嚨里那隻可惡的小蟲子衝下肚。
喝水時,他聽到舒一眉房間里好像有動靜。他很奇怪,往常的這時候她應該坐在播音室里作準備了,今天卻怎麼沒有上班去?弟弟多了個心眼兒,放下水杯,躡手躡腳靠攏了媽媽的房門,耳朵貼在門縫上,聽。
他嚇了一大跳,因為舒一眉分明是在房間里哭。她鼻子瓮聲瓮氣,聲音好像憋在一個棉花套子里,悶得扁,而且斷斷續續。哭了一會兒,他聽到她從紙巾盒子里抽紙擤鼻子。擦過鼻子以後,紙團噗地扔到地上。這以後,有好幾分鐘時間沒動靜,屋子裡只聽到鐘擺的滴嗒聲。弟弟以為沒事了,剛剛鬆一口氣,抬腳準備走,裡面哭聲卻又突然地起來,急促和壓抑,喉頭還吭哧吭哧地響,難受得彷彿被什麼人扼緊了喉管,透不過氣一樣。
弟弟很害怕,悶熱的天氣里,不知道從哪兒吹過來一股陰森森的涼風一樣,突然感覺冷,哆嗦,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手摸上去一顆一顆扎人。
他覺得還是應該走,腿偏又僵住了,像是忽然間得了癱瘓症,怎麼都挪不動腳步。他一急,彎腰去搬自己的腿。結果顧了下面,沒有顧到上面,站起來的時候,「咚」地一聲響,額頭恰好撞到門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