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十一 愛過,又不愛了(1)
十二月份的掛歷上,弟弟很早就在一個數字旁做下了記號。說起來也巧,這一天的數字是用紅字標出來的,星期六。弟弟因此覺得自己特幸運。他想,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上帝的話,那麼上帝肯定是在不聲不響幫著他。
星期五,早晨去學校之前,舒一眉還在睡著,弟弟抓緊時間給外婆和舒寧靜分別打了兩個電話。給外婆的那個電話,求外婆幫她做一個砂鍋煲。給舒寧靜的電話,要的是一份糖醋排骨。兩個菜,都要求在星期六上午送到。
「要送到哦!」弟弟用的是懇求的語氣:「真的要送到哦!」
外婆覺得蹊蹺,在電話里急急忙忙地問他,誰想吃砂鍋煲了?是弟弟還是舒一眉?
弟弟說,他和媽媽兩個人都沒想,但是他就是希望在明天的飯桌上見到這個菜。
外婆的好奇心重,總想聲東擊西問出點意思來,抓著電話不肯放,假裝是詳細徵求弟弟的意見:砂鍋煲里放些什麼內容好?魚丸要不要?蝦球要不要?蛋餃要不要?白菜呢?粉絲呢?木耳香菇呢?
弟弟聽完外婆報出來的一串食品名單后,輕輕說了一句話:放什麼都行,只要你願意,什麼都可以放,只要別忘了一樣東西:油豆腐果。
外婆生怕自己沒聽清楚,重複問:油豆腐果?
弟弟說:對,油豆腐果。
這是第一次,弟弟用這樣男人氣的口吻,吩咐別人做一件事,而且拒絕公布理由。弟弟放下電話的時候,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舒寧靜的反應跟外婆有差距。以往的時候,要是弟弟打電話過去求舒寧靜做一個菜,她會興奮到彷彿國家總統邀請她主持國宴一樣,並且主動申請增加內容數量,最後送過來的肯定不止一個菜,起碼是「一」的三倍到五倍。但是星期五的這天不同,她接電話的聲音有氣無力,不好奇,不興奮,更沒有主動要求追加什麼。
弟弟小心翼翼問她,大姨媽你是不是感冒傷風了?你能夠去菜場買菜嗎?能夠燒菜嗎?
舒寧靜簡短地回答了兩句話:我沒有。我能。
電話到此而止。
弟弟輕手輕腳把昨晚就已經收拾好的書包背上肩膀,心裡想,大姨媽肯定是做菜做膩了。人要是總盯著一件事,沒完沒了地做,肯定會膩的。
他心裡有點歉意:在別人膩歪了一件事的時候,還要懇求人家再做。
星期六一早,弟弟預訂的菜肴先後送到。兩個可敬的長輩都是信守諾的人。
第一個過來的是外婆。老人家早晨起得早,所以八點鐘還不到就把做好的砂鍋煲送上了門。她還怕菜涼了,用舊棉墊包住了滾燙的砂鍋,再用一個竹籃子拎著上門。
外婆急於要在弟弟面前表功,看一眼舒一眉緊閉的房門,把弟弟悄聲叫進廚房,砂鍋掀開,給他看裡面煮得很軟的黃燦燦的油豆腐果。外婆說:「我真不知道你想吃這個。」
她又問弟弟,要不要留下來,順便幫他們再做幾個菜?弟弟搖頭,催促外婆趕快去老年大學上課。外婆最近在學水彩畫,水平已經進步到有勇氣自製水彩畫的賀年卡。
舒寧靜承製的糖醋排骨,是由可兒送過來的。
可兒一進門就責備弟弟:「你怎麼還讓我媽做菜啊?你不知道她現在做的菜多難吃,簡直就不如三流的小飯館!」
為證明這句話的真實性,她把菜盤上的保鮮膜掀開,給弟弟看舒寧靜的傑作。看樣子果然不行,不僅僅顏色寡淡,好像勾欠都沒有到位,跟普通的紅燒排骨相差無幾。
可兒皺著鼻子說:「你嘗嘗就知道了,才難吃呢。」
弟弟覺得很奇怪,因為一個人的做菜水平就像學習成績一樣,如果總在九十分,是不太可能突然降成五十分的。
可兒就瞄一眼舒一眉緊閉的房門,跟弟弟咬了個耳朵:「我爸媽八成還是要離婚。」
弟弟心裡嗵嗵地跳著,很同地看著可兒。
可兒聳聳肩:「別這麼看著我,世界上什麼樣的事都有可能,我有這個準備。」
十點鐘的時候,李輕鬆拎著電動自行車上的蓄電池進了門。他熟門熟路地直奔陽台上的插座,給他的電池接上了電源,充電。他總是在舒一眉的家裡充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