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知縣斃命
十五的圓月懸於樹梢。
月影籠罩的江邊,兩個瘦小的身影奔跑在這靜謐的夜空之下。
「快點!又是十五,廟裡肯定又供了好多吃的!」
跑在前面的人影朝身後的同伴招手。
「哥,別人都不來這江邊的廟裡乞食。我們也不要去了。我怕……」
「怕什麼!我們都來過多少次,還不是好端端的,有什麼好怕?我們是無家可歸缺衣少穿的乞兒,龍王爺也會可憐我們的。跟我走,沒事!」
這是兩個小乞丐。
前面的那個停步回頭扯住剛追上來的同伴,一齊朝前方不遠處的石廟奔去。
這座石廟不大,佔地也就是普通人家的兩間房,就近采河石壘砌而成。兩塊陳舊的原色木板做門,門口旁側立著一塊石碑。
斑駁的石碑上,「龍王廟」三個字的刻痕在清涼的月色之中越發顯得深邃滄桑。
兩個乞兒越過石碑,上前推開廟門。
「快!」
膽子大點的乞丐,一腳跨過門檻,熟門熟路地朝供桌的位置跑去。
「啊呀!」
這小乞丐的手還沒來得及探到供桌,卻腳下一不留神,先被什麼絆到,直接一個跟頭栽了下去。
「哥……哥……」
跟在後面的小乞丐杵在門口,瞪大眼睛,一動不敢動地盯著前面那乞丐的身下,嘴角忍不住地抽搐,「哥……下……下面……」
下面?
那乞丐覺得自己身下好像被什麼東西撐住,才沒有摔個臉啃地。兩手撐著那東西,上身本能跟著一抬,緊接著一聲驚叫破喉而出。
「啊——」
那乞丐翻身滾到一旁。
失去了遮擋,月光從敞開的廟門傾入,越過僵立在門口的那小乞丐的頭頂,似水一般灑落在那東西上……那是一個人。
一個身上看來倒是乾淨,一邊臉卻掛著血,好似戴了半張血面具的男人,仰面橫躺在供桌前。
「這……這……那……」門口的小乞丐顫顫巍巍地指著那男人的雙腳,一時說不出半句話。
那雙腳上穿著一雙繡花鞋!
腳大鞋小,鞋子只能套在男人的腳尖上,好似兩張低俯啃咬的口……
跌坐在這個男人身旁的乞丐定了定神,乾咽了口唾沫,伸長脖子,壯起膽子朝此人的臉上多瞅了兩眼,「這人好像……好像……新來的知縣大人……施粥的時候見……見過……」
……
大宋乾道六年,四月十五,夜。
新任不過數月的汀州府上杭知縣鄧毅,被兩個偷吃供品的小乞丐發現死於上杭縣境汀江畔龍王廟內。
……
不到五更時分,小乞丐跌跌撞撞地跑到縣衙報案。
急忙扒拉起衣裳,拖著發軟的雙腿,在後廳轉了一圈的縣衙主簿張州珉,一邊讓人去傳喚仵作,一邊帶著衙差慌慌張張地趕往龍王廟。
姜落落是上杭縣僅有的兩名仵作之一,另一名仵作是她的師父,經營凶肆的掌柜老戈,而她的名字則是在不久前剛掛在官府名冊上。
初次以仵作身份應差的姜落落揣起老戈傳給她的舊皮褡褳,隨來人離開凶肆。
到龍王廟時,天已開明,廟內依然點著火燭,照的通亮。
姜落落一眼目睹那仰面就地躺在供桌前的人真是鄧知縣!
看到鄧知縣塗了半臉血,姜落落心下一個咯噔,喉嚨陡然發乾,不由地解下腰間葫蘆,喝了幾口常備的涼茶。
視線也隨之上移。
鄧知縣雙腳套著的那雙繡花鞋已經被脫下,暫時放在供桌一側。
是一雙粉底,綉著深紅色桃花搭配綠葉的鞋子,看樣子沒什麼特別,只是已經發舊。
主簿張州珉似乎並未看到姜落落,焦急的目光直直地沖向門外。
「張主簿。」
姜落落壓住心神,收起葫蘆,來到張州珉面前,福了個身,「師父身體不適,命我前來驗屍。」
張州珉這才收回視線,垂耷著落在姜落落身上,「你?」
死了知縣這麼大的事,竟然只來了個小丫頭?
姜落落明白主簿的心思,「師父昨夜喝多了酒,此時頭痛混沌,不宜做事。」
張州珉無奈,眼下事情緊急,只得強忍不滿,甩袖催促,「趕緊查驗!」
刑房曹書吏已經備好驗屍格目。
姜落落快步來到鄧知縣身邊,俯身查看。
……
「死者眼、耳、鼻、舌、口正常,頭部、頸部、四肢等各處無表面外傷,腹部無脹氣。手心腳心老繭生皺,似曾長時泡過水,鬆軟起皺后,未完全恢復狀。」
姜落落打開隨身褡褳,取出銀針在鄧知縣鼻口試探。
「未見服毒跡象。」
銀針繼續在鄧知縣口中挑撥。
從其口腔內壁挑出一絲綠葉。
「這只是一片菜葉子。」旁邊負責填寫驗屍格目的曹書吏不以為意。
姜落落從褡褳里取出一塊白帕,將那絲綠葉抹在帕子上,用銀針將卷著的葉子小心撥拉展開。
貼在帕子上的那點深綠,羽狀裂片,撕成齒針似得。
「這是什麼菜?」姜落落疑惑。
曹書吏提筆記錄,「死者口中有菜葉殘留。」
「身為仵作,連何物都分辨不清!」張州珉沉下臉,「還要我們替你回答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