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造個機緣
這份名單是嚴墨那以賣畫為生的長子從臨安送來的。
若無特殊,科考每三年一次。而每次科考時,嚴墨都會讓他的長子去臨安,名為趁著科考熱鬧,在皇城腳下賣畫,實則等到科考放榜,將名錄謄抄,送回上杭。
二十三年前,嚴大郎已年十三歲,在接應姚家大郎時也出過一分力,這是他身為嚴家長子擔當的秘密,所以他知道父親的用意。
他知道,父親這麼多年一直在等待一個人的名字出現在那張在臨安城大放光彩的紅榜上。
「我家大郎很勇敢。當年他父親讓他幫助姚家大郎混出上杭時,他沒有一絲猶豫便答應了。」
提到自己的長子,嚴老夫人神色中燃起小小的驕傲,但又很快黯淡下來,「畢竟是自己的骨肉,讓他涉一時險是勉強,可不願再將他推入那摧殘人的漩渦。」
「沒想過他若走仕途,亦可做一位清官?」杜言秋問。
嚴老夫人搖搖頭,「清官難做啊,若他做了清官比常人又會更難。你讓他如何面對他那滿身泥垢的父親?還是普通人好啊,普通人有普通人的自在。」
杜言秋沒再關心嚴大郎的選擇,「去年,嚴老知縣終於在新科進士名單中看到鄧毅的名字。」
「是啊。那孩子果然爭氣,不論他在外吃了多少苦,終於走到了這一步。那名單上的名字,還有為規避重名,在名字旁標註的戶籍,都與夫君記住的那個身份一致。」
得知鄧毅高中,嚴墨幾夜沒合眼。
三甲第七十二名,賜同進士出身,雖說對在外漂泊的姚家大郎來說能取得這等成績實屬不易,但算起來名次並不高。
想以這等名次入仕,一步步走向能夠插手上杭的位置,不知還得等待多久才能碰到合適的機緣?
已經二十二年過去了啊!
嚴墨想著自己也是煎熬了二十二年。
外人都知他身體不好,看起來比同齡更顯老,吃多少滋生養補的葯都不怎麼見效。
可有幾人知曉,他犯的是心病啊!
終於,幾夜沒合眼的嚴墨是真的病倒了,而且病得很重。
「夫人,我苟且了這麼多年,該給那孩子讓位子了。」
嚴墨在病榻上與照顧他的夫人道。
「與其拖著這副病蔫蔫的身子熬下去,不如及時給那孩子造個機緣。我貪生怕死了一輩子,死到臨頭時也想讓自己死的有點價值。也算是給嚴家的孩子消除點業障吧。」
嚴老夫人陪著一同落淚,「夫君,我想陪你一起去……」
嚴墨攥緊夫人的手,「你的身子還能撐得住。你替我看著……看著結果……」
……
一日後,嚴墨服毒自盡。
那毒是他早就備好的。
嚴老夫人對外說老知縣重病暴斃,遵從夫君遺願,從簡發喪。
因老知縣也是死的突然,未及時告知,其兩個在外謀生的兒子攜妻子分別在數日後才返回臨安。
其實,長子嚴大郎已遵父命,悄悄去了趟臨安,找到鄧毅,告知父親病逝,上杭知縣空缺。
鄧毅如嚴墨所願,抓住了他送的機緣,搶在吏部獲悉安排人前,趁以明法科第二的成績隨刑部侍郎進宮面聖之機,稟報聖上,說聽聞上杭知縣空缺,自己想到地方歷練體驗民情為由,求得聖上准許,著吏部安排他到上杭就任。
「原來是求了聖恩。」
杜言秋聽了嚴老夫人話后,才知鄧毅搶奪上杭知縣使了怎樣的手段。
也明白了除相府的人之外,皇帝為何也派了三名殿前司衛前來。
虞相會將他送至的書信呈報皇帝是一說,而皇帝也定然想到鄧毅求上杭知縣一職的蹊蹺。
有的口子縫得太緊,不是隨便一句話便可撕開,但若這口子染了血,就有人想把它重新拆洗了。
起初鄧毅自知無憑無據,勢單力薄,不敢冒然告御狀,只求得一個上杭父母官的身份,便於搜尋證據。
但也因此匆匆失了性命!
是他用自己的鮮血換來皇帝對上杭的一眼留意。
……
鄧毅來到上杭,先以新任知縣為名拜訪老知縣府邸,見了嚴老夫人。然後一直等到今年上元節北門街燈會,才以被琴音吸引為名見到吟鶯與玥姨。
嚴老夫人雖見過玥姨,知道姚家其他人都隱在上杭,但玥姨並未向她多透露她們的隱身之處。並非不夠信任,而是不願嚴家再牽連太多。
在姚家人看來,嚴家能把他們家僅剩的唯一男子送出上杭已是大恩大德。
當時,姚家大郎在上杭多待一日,便比姚家其他人更多一日危險。誰知會有哪個人一時頭昏腦熱,將父債子償的狠意付諸行動,要了大郎的命。
在那段時日,姚大郎只要一出門便會落個滿身是傷。人們對這個年僅八歲的男孩傾注了更多恨意。
姚家人想帶大郎離開上杭,可是哪怕夜裡出行,也會被人攔截。他們知道,有人盯著姚家。找不到姚斌與贓物,無法結案懲處其家眷,便想將他們困死在上杭!
就在姚家人想方設法出逃時,嚴墨給他們遞去一個機會。
水患已過,嚴墨心繫家鄉父母,想回鄉探望。因幼子太小,便讓娘子帶著幼子與兩個女兒留在上杭,他只帶走長子大郎。
「其實是嚴老知縣為表明自己未存二心,也為能夠順利離開上杭,特意留下你們做人質吧。」杜言秋明白。
「是啊。」嚴老夫人無奈,「那是夫君絞盡腦汁想了好多日才想出的法子。」
當時的程知縣念在主簿嚴墨一片孝心,雖災后救助事宜繁忙,還是准了他的假。
告假得准之後,嚴墨便帶大郎出發了。
馬車行出上杭城,嚴墨突然想起忘帶東西,打算折回。嚴大郎貪玩,不願重複同樣路程,央父親留他在原處等候。於是嚴墨便將兒子留下,獨自與車夫返回。
待車夫離去,嚴大郎便從附近農家牽來寄存的馬。
那馬是他前兩日聽從父親之命從鞍馬店租到的。十三歲的孩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鞍馬店的掌柜見生意上門,只當那少年是哪家貪玩的小郎君,並未拒絕那隻沉甸甸的錢袋子。
嚴大郎騎馬朝白沙鄉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