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背叛與反間
在董槐林的設想里,他最終目的是抓住「藏鋒」,而不僅僅是順藤摸瓜找到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老羅」,尤其是,能從老羅嘴裡聽到一個深藏的代號,恰恰證明,老羅很可能是和「藏鋒」有交集的存在,絕非老錢這樣更外圍的人員。
所以,他雖然有機會立刻著手去布控,第一時間把老羅給逮了,但是,這樣存在風險,倒不是說對於抓捕老羅有沒有影響,而是他希望能確保,在抓捕老羅的前後不會影響到後續去釣到「藏鋒」這條大魚。
對於地下黨那一套,董槐林是瞭然於胸的,他清楚這些人經常搞那種單線聯繫,尤其是潛伏最深位子最重要的那一群人,多半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就連地下黨內部都不會公開露面的。
這樣的結構自然有好處,就是能給予最大程度的保護,當然也有壞處,那就是萬一某些關鍵節點上出現了問題,尤其是和那些潛伏人員單線聯繫的人出了狀況,這些潛伏者就成了斷線的風箏,想要再次啟用和後續潛伏工作都需要一個過程,也需要克服不少困難。
出於對這些內情的了解,董槐林很好奇,這個老羅為什麼可以在酒後突然說出那麼一句。
這方面首先自然是老羅對老錢有足夠的信任,不然以地下黨的紀律要求,他們在不相干的人面前喝醉的可能性都是微乎其微。
但是,更重要的是老羅醉了之後,為什麼會特意提到「藏鋒」呢?這兩人之間的聯繫,有可能是一個崇拜者的角度去看待,又何嘗沒可能,這個老羅就是「藏鋒」的單線聯繫人?!
恰恰是想到了這個可能性,董槐林在興奮之餘,一直在心裡提醒自己,要冷靜,要謹慎,要步步為營!
於是,對於老錢的處理,才會如此謹小慎微,就怕一個極其渺小的地方被忽略了卻導致滿盤皆輸。
誠然,抓到了老錢,甚至很有機會順藤摸瓜去抓住老羅,這都無疑是大功一件,但是,對董槐林而言,這些不夠,根本不夠!
他需要用更重大的功勞來換取自己的地位鞏固,更別說「藏鋒」就是懸在他頭頂的利劍。
不過,老錢沒有撒謊,他的的確確真的沒有見過「藏鋒」同志,哪怕是一片衣角。
同樣,他也不清楚任何有關老羅和「藏鋒」之間的事情,這方面是有紀律的,若非那次太高興讓老羅酒後失言,「藏鋒」這個名號,根本就不會進入老錢的耳朵。
事情已經到這個地步了,董槐林基本確認老錢說的多半是真實,可他不能放棄一絲一毫的「希望」,而這個不依不饒,讓他感到自己真的越發走運。
「我平時都在碼頭上,只是偶然機會下會給老羅掩護一二,而他已經跟我說了,明天上午十點前也需要掩護,這已經是我知道最後的東西了,如果你仍然不依不饒,把我們都殺了吧。」
老錢說出這話的時候,臉上很平靜,因為他背叛了老羅的信任,背叛了一個為人民奮鬥的組織,背叛了抗日大業!
他深感自己無顏苟活,卻也無可奈何,因為他說到底,還是個人,是個男人,有家有口的普通男人……
老婆已經暈厥,兒子的指甲僅剩兩片,縱然他們咎由自取,又何嘗不是被自己牽連?
在志願投身抗日的時候,可曾想過他們?
雖然,有國才有家,可人和人的認知是不一樣的,這個道理,眼前這兩個真正該死的人,又何曾清楚?
「很好,老錢同志,你的態度給你們一家人贏得了活下去的機會,我不會再為難你們了,不過得委屈他們倆在這裡待幾天,而你,繼續你的日常,不要有任何變化,能明白嗎?當然,你的一舉一動都會有人監視,如果有任何出格的地方,這兩人現在便是和你見上的最後一面了。」
老錢總算知道了眼前這個妖魔鬼怪為什麼沒有對自己動刑,原來還有後手,而他,又能奈何?
看著那已經快把眼淚哭乾的兒子,老錢默默閉上眼,兩行濁淚不爭氣地滑落。
董槐林繼續著自己的興奮,因為他把這次視為千載難逢的機會。
在他看來,老羅需要掩護的時候,多半就是去從事一些地下黨工作的時候,那麼他會去幹嘛呢?接頭這事的可能性不小。
縱然未必是真的去和「藏鋒」接觸,也一定是和其他地下黨接觸,拔出蘿蔔帶出泥,只要有了提前的布控,能夠把接頭雙方一併拿獲,可就省去了不少麻煩。
畢竟,這個老羅恐怕是真真正正的共黨分子,要從他嘴裡撬出點東西,可沒有老錢這麼容易。
可惜,老錢給出的信息只有一個時間線,沒有任何與地點有關聯的地方,諾大一個上海,根本是大海撈針。
但是,董槐林沒有放棄的意思,他仔細分析后認為,大致範圍是可以劃定的。
首先,老羅是從自己住處出發,十點前到達碼頭,那麼接頭的地點就不可能在距離碼頭太遠的地方,因為接頭時間不可能定在普通百姓都沒有出門的時段,那樣太突出容易暴露,也沒法隱藏。
正因為如此,能留給老羅從接頭地點回到碼頭的時間,不會太久,若是距離太遠,他也不會給自己定下這麼一個時間點了。
其次,老羅的住處已經可以把控,也就能觀察到老羅出門的時間和方向。
這種接頭只有兩種可能,一個是碰面,一個是不碰面只傳遞東西。
如果碰面,那就是兩人有先後順序去某個不會太顯眼的地方,同時,可能是老羅等人,或者人等老羅。
那如果是不碰面,傳遞的可能是情報或者指令,如果是情報那多半是別人給老羅留,所以老羅是後到的,反之,老羅得先去放東西。
而在這些可能中,根據老羅出門的時間就能有一個大致的判斷,譬如他若是先一步去等人或者放東西,自然要更早出門,而他只是後手去拿東西,便不會太早出去避免發生意外。
所以,根據明日的情況,就可以靈活機動一下了。
但是,提前布控不能少,而且覆蓋面自然還是很大,畢竟老羅出門的方向也僅僅只是一個方向罷了。
思來想去,董槐林忽然發現即使絞盡腦汁,也依舊跳不開一個關鍵問題,他手下的人不夠用!
在辦公室里踱來踱去,就差沒有抓耳撓腮,董槐林的這個表現讓一旁的心腹放肆地笑了。
這是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人,名叫蘇菲,當然是給自己改的「藝名」,方便貼合外語,也適合混跡夜總會。
她是董槐林的機要秘書,私下裡兩人的關係自然也是不清不楚。
不然,她也不敢在這裡放肆。
而董槐林不以為意,反倒是想聽一聽蘇菲的看法。
「小女子自然沒有董處長那麼深謀遠慮,但是董處長您卻有一點不如我,那就是不如我更懂男人。」
這話說的挑逗意味十足,董槐林也不介意直接將蘇菲的腰摟住。
「那你教教我,這事和懂不懂男人,有何聯繫?」
「很簡單啊,說到底,這大上海,還不就是某些有權有勢的男人說了算么?所以,任何事情,都離不開男人,自然也就需要去了解哪些男人有必要去了解了,您說呢?」
這話說的委婉,道理卻很直白,董槐林清楚蘇菲的優勢在哪,自然而然地表現出了極大興趣。
「比方說董處長您吧,心裡想的是什麼,咱們這些做屬下的,又何嘗不知呢?但是,您想的事,到底誰說了算呢?是丁主任呢,還是日本人?」
這話確實提醒了董槐林,他想要的事情到底是誰在從中作梗,恐怕逃不了丁默邨的默許,那麼在這件事上,丁默邨考慮的又是什麼呢?
無非兩點,一個是董槐林並非他的嫡系,一個是董槐林有董家的背景。
說白了,董槐林對於丁默邨而言,不是一顆上佳的棋子,因為未必能事事聽話。
這也是為何董槐林更期待一件大功勞,比如抓到了「藏鋒」這個級別的地下黨,因為也只有這樣的功勞,能讓所有人閉嘴,包括丁默邨在內。
但是,這事未必能夠一蹴而就,尤其是眼下再怎麼考慮都有些人手不足,萬一弄巧成拙,可就雞飛蛋打。
更何況一旦全員出動卻無功而返,豈不是落下了話柄?
而這事,直接向丁默邨彙報又能如何?他手底下又有多少人可以心甘情願給董槐林當槍?不暗地裡使絆子都是燒高香了。
可是,換一個思路,從蘇菲的提醒中去看問題,就豁然開朗了。
因為,說到底,這七十六號名義上是南京政府的,實際上還是日本人的。
而對「藏鋒」這樣級別的地下黨,真正頭疼的人是誰?丁默邨?他當然頭疼。但是有一個人恐怕更頭疼,那就是影佐。
「處長您想要的是一鳴驚人,但是風險很大對吧?而紙包不住火,萬一這次功敗垂成,自然會成為別人的話柄,可是,不去做點什麼又怎會甘心?那如果是上報給主任呢?又會如何?成了,您的功勞也只是浮於表面,敗了,您的責任恐怕就罪莫大焉……
但是,如果直接去告訴影佐閣下呢?他會如何考慮?七十六號這幫人,明裡暗裡可沒少做貪功冒進的事情,也沒少做中飽私囊的勾當,對於這些,他堂堂特高課課長能夠毫不知情么?可他有自己的考量,說白了,咱們都是棋子,都是下走,都是一群搖尾乞憐的哈巴狗!
養狗這事嘛,我還是聽過一些有見地的言論,那就是想讓狗能叫就得給狗吃肉,恐怕他也有這個意思吧,當然,以他的能耐,應該會做的更深藏不露一點,但是萬變不離其宗啊……
雖然不好聽,可咱們目前就這個命,不是么?既然當了漢奸走狗賣國賊,又有哪個是真的圖一個身前身後名?曲線救國?滑天下之大稽!
既然如此,幹嘛不找機會直接表忠心呢?今天早上那震驚大上海的當街衝突,明日就會見報了吧?您今晚直接去探望探望影佐閣下,誰又能阻攔呢?」
蘇菲的這番話不可不謂不是「字字珠璣」,董槐林深表贊同,既然要當狗,幹嘛不去當那個最聽話最會咬人的?有多大能耐吃多少肉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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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影佐的官邸有了董槐林這位意外的客人……
從茶樓回家的古月還是比較準時,沒有耽誤飯點,但是古府里的一片肅殺讓他和齊小飛意識到該來的還是來了。
古絕淵和夫人小姐們已經都坐在餐桌旁,也沒動筷子,因為「主角」還沒登場。
比較特別的不僅如此,飯桌旁齊小飛的父母也赫然在列,他們得到古絕淵的准允,這個時間不需要侍候在旁已經多年,足見今晚特別。
古月和齊小飛看到這個架勢,也不敢多言,收斂了「頑劣」的性子,默默靠近飯桌筆直站著,同時微微低頭,準備迎接暴風雨來襲。
「三妹,有勞了。」
「得令!」
大夫人讓三夫人做的不是別的,正是要給古月二人好好檢查一番,看看周身到底有沒有受傷,看看有沒有處理后的槍傷又或者表面上看不出來的內傷。
三夫人可是習武之人,平日里堅持不懈,這些手段可從未疏離。
一點點在古月二人身上揉捏摸索,確認過沒有一絲一毫隱患時才略微輸了一口氣,沒忘一人給了一拳,「好小子,那槍林彈雨里竟然全身而退,子彈見到你們都拐彎了不成?不過這小身板練的還行,平日里應該沒偷懶。」
「三娘的教誨豈敢有一日不遵?至於那子彈能不能拐彎我不知道,但吉人自有天相應該是沒錯了。」
一邊裝出吃痛的樣子揉著自己被打的地方,一邊沒忘記找好話多說兩句,古月只希望這樣能減免一些處罰……
「看過了,沒事,大姐,這兩猴小子身子骨結實著呢。」
「嗯,沒事就好,阿彌陀佛……過來,跪下。」
沒有其他鋪墊,也沒有過重的語氣,但是大夫人不怒自威的氣勢已經彰顯無遺。
撲通一聲,古月和齊小飛的動作整齊劃一,簡直訓練有素,就連時間上都沒有差異。
「為什麼這麼做?」
「那個人如果再多待一會,不管他最終會如何,其他人肯定先死了……」
對於自己的目的,古月沒有任何隱瞞,自然也不會因為家裡有個日本人坐著而特地說一些為了影佐為了「大東亞共榮」的鬼話,因為這些根本不可能有人會信。
而眼下的表態,倒是引起了四夫人眼中的些微變化,尤其是嘴角那不明顯的上揚。
至於古絕淵,依舊一言不發,大有事不關己的架勢,反正他兒子還活蹦亂跳。
當然,恰恰是古絕淵這個態度,更顯得在古府內務上大夫人的權威性,也算是對「家和萬事興」做了一個表率。
「怕嗎?」
「當時有些熱血上頭,但是時候的確后怕不已,那場面實在是從未真正見過,那哀嚎不絕於耳,離開掩體時,兒子才發現自己腳軟了,有了一個踉蹌……」
大夫人的語氣始終平靜,此時略微嘆了口氣,不覺間現場的氣氛又有了變化,「老齊啊,我對不起你,沒把這小子教好,差點連累了小飛。」
「大夫人您這話就是打我的臉啊……您和先生對我們一家恩重如山,小飛又從小伴隨大少爺長大,這種時候他如果敢棄大少爺於不顧,我一定親自打斷這小子的腿交給老爺夫人發落,就當沒生過了!」
齊小飛的父親十分動容,這話里的誠懇意味深重。
「老齊啊,你這就言重了,我始終當小飛是半個兒子,我只希望這兩個小子一起平平安安快快樂樂,不曾想他們竟然一起幹了這出!唉……算了,人沒事就好,回座吃飯吧,你們夫婦也帶小飛去安心吃頓飯吧。」
大夫人的言語間不僅沒了剛剛的氣勢,而且顯得虛弱不堪,或許,這才是一個母親的無可奈何。
對於母親而言,自己孩子的平安又怎會不是一個重中之重?可惜,這個動亂的時代里,想要平安,又談何容易?
「是,大夫人。」齊小飛的父親反應很快,也沒有多言。
但古月和齊小飛卻有些面面相覷,原本設想中的一頓家法是逃不掉的的,怎料就這麼算了?
秉著有台階就下,有梯子就爬的根本原則,古月直接起身到了自己座位上坐下,齊小飛也沒有矜持,跟著父母後面快步離開了正廳。
其實,他們並沒有真的猜到大夫人的心思。
作為母親,兒子出了這種事情怎會不傷心不后怕不已?但是大夫人更想知道的,是自己兒子這麼做的目的,因為她清楚,自己兒子絕不會真的是為了去救影佐那個混蛋王八蛋!
但是,自己兒子會不會是為了去救萬寶來那個龜孫子呢?為了萬馨怡?
好在,結果是這樣的,而且大夫人也願意相信,因為這是自己兒子,這個抉擇雖然不值得鼓勵,卻也沒有錯得離譜……
兩個妹妹眼裡都含著淚光,臉上的愁容也是剛剛散去,在聽到自己哥哥早上的經歷之後,原本今日秦雨涵登門拜訪帶來的快樂心情都被吹到了九霄雲外,甚至難得有母親一起陪著逛了一下午的街也有些索然無味了。
「別擔心了,真沒事,三娘親自看過了還有假?」
眼見自己妹妹們欲言又止的那種小表情,古月心中一暖,也不忘安慰一番,然後似乎為了展現一下自己身體倍棒,所以他吃的倍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