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城市邊緣（5）

進上戲的前六個月，短暫的彷徨后，她迅速完成了由一名工科生向文科生的轉變。她的血脈里流淌著不安分的血液，對世界充滿了好奇，她努力尋找自己與世界交流的種種可能途徑，組建樂隊，自己擔任主唱和吉他手，留著幾乎及腰的長，奔忙在上海市的各大高校和電台，演出，灌唱片，不亦樂乎。她也寫作，為多家雜誌社寫小說和劇本。當然，每個寒暑假，依然在遠方的行走和漫遊中度過。

一而不可收拾。並且，她是個不折不扣的理想主義者。然後，她來北京讀攝影系。用積攢的錢給自己交了學費，買了相機。開始了她的所謂藝術生涯。

在雜誌社找了份工作。恰好和天熙是搭檔。天熙負責欄目的文字，敏負責圖片拍攝。她的攝影原則是，一切為了創意。她可以把一位當紅男藝人扔到書堆里，並且還要往他身上撒紙片。一位女模特兒被折騰了半天，但是雜誌上刊登出來的卻是她伸出車窗外的兩隻腳。沒系鞋帶，兩隻高跟鞋吊在腳踝上搖搖晃晃。

而在拍攝現場，她大多神經繃緊。並非不自信，而是讓自己投入到當下的拍攝狀態里去。面部表凝重。她指揮助理擺放道具的位置，測光，調燈亮度，讓拍攝對象擺出自己想要的動作和表。語氣嚴厲，短促。不容懷疑。她穿二手服裝店淘來的咖啡色外套，黑色高幫皮靴。如獅子座般有強烈的掌控力。她頭束在腦後。端著相機左右奔突。機警，敏捷，彷彿捕獲獵物的豹子。直到完畢，達到她想要的效果。方陡然停下來，噓一口氣。說ok。收工。聲音低沉，沙啞。

因為工作關係，兩人漸漸熟稔。天熙欣賞她的獨立，得體，大方。以及骨子裡散出來的那種對一切事物都淡然的態度，除了攝影。這種淡然，令她卓爾不群。或者說，讓她有一種與眾不同的堅強。但她亦會做蛋炒飯，紫菜湯，筍煲老鴨湯和拌蘿蔔皮。那雙擺弄照相機的手在促狹的廚房裡揮起菜刀，這顯示她雙魚座溫脈脈，居家的一面。亦常常呼朋引伴，在自己簡單的房間里舉辦派對。一大堆男男女女，摩登裝扮，或者是一律扮文藝范兒。坐在沙或地板上，聽左小祖咒，聽麥當娜的《宛若處女》，聽鮑勃迪倫的黑焦唱片。以及她最愛的tomwaits。一個巨蟹座的加州老男人。永遠一副醉鬼相，永遠失魂落魄，走路搖搖晃晃，像紐約街頭的任何一個流浪漢。他們聽得目醉神迷。

委實，她對音樂有著超然的敏感。同天熙講起自己小學時彈奏電子琴。父母反對她學，她便無師自通，每天花2個小時對著琴譜自修。只是單手。終於熟練到可以彈奏任何熟悉的曲子。肯尼金，理查克萊德曼，甚至《卡門》。姿勢彆扭。三年後，那隻超小型終於被她彈奏得嚴重失聲。天熙曾把這段故事講給澤聽，澤聽后只淡然一笑。眼裡卻有深深的憂慮。

天熙與她一同聽音樂會，目睹她兩度落淚。一次是在保利劇院，聽曼托瓦尼輕音樂團。音樂響起，她已不能自已。一直在流淚，直到第四樂曲的終了。另一次是在tnt小劇場，觀看無名樂隊的室內爵士樂演出。在門口，他送一盒從烏鎮買的綠茶香給她。香放在包裝精美的翠綠色長條盒子里。香鋪在烏鎮西柵的一條巷子。下雨的時候雨水會打濕門口台階的青苔。她接過來，臉上浮現出愉快的神。

那天，充斥著濃重油漆味的小劇場里出乎意料地坐滿了人。舞檯燈光暗黃柔和。國際組合的爵士樂隊演出很好。都是一些懷舊的美國爵士樂曲和法國香頌（frenchchanson）。《也許》。《穿越沙漠的人》。《e小調布魯斯》。他們的座位靠在一起。最後一排。她沒有用任何牌子的香水。但他依舊聞得到清淡的香氣。他聽到她低低的啜泣。並且她不斷去擦眼睛。無意中，他再次分享了她內心最隱秘的脆弱與柔軟。他遞紙巾給她。他想撫摸她的肩膀安慰她，亦突然想拉她的手。想替她擦乾眼淚，而不只是給她遞一張紙巾。他繼續觀看演出。然而內心不再平靜，呼吸如潮水涌動。左邊的吉它手帶了眼鏡。神肅穆，有知識分子的氣息。右邊的大提琴手，面部隱藏在燈光的陰影里。女風琴手的手風琴是銀亮色的，摻了一點點的酒紅，彷彿微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