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越南旅程(1)
cz371,越南航空公司由北京飛往河內的航班。
1cz371,越南航空公司由北京飛往河內的航班。
座號14a,恰是鄰近窗口的位子。是一位年輕男子。蘇格蘭飛人牌子的格子襯衣。薄薄一層極短的頭,緊貼著頭皮。泛出淡淡的青色。眼神明亮,表極是淡然。他是天熙。28歲。持中國護照。單身。他申請了為期30天的私人旅行簽證。前往越南,逗留數日,然後取道越南,去柬埔寨。只為看吳哥窟。
吳哥窟才是此次旅行的目的地。他的一位攝影師朋友是吳哥的常客。一年中總要在那裡度過一段時間。每次都住距離吳哥不遠處的同一家旅店。天熙看過他拍的一組組照片。是幽暗叢林,和叢林包圍之中的廟宇和石柱。那些廟宇,或傾頹殘敗,或完好無損。遠看時,層層疊疊,巍然聳立在天際線上。周身佛像花紋雕刻精美,衣冠飾物,線條描摹細膩。時光之逝,猶似沙漏。至此卻靜止凝滯,蒼老歲月塵封。日光明照。即便是正午的熱帶陽光直曬,那些建築依舊散憂傷與詭譎氣息。橘紅衣袍的僧侶,偶爾出沒其間。無論是黑白,還是彩色。照片都有著攝人魂魄的美感。甚至因為吳哥,天熙熱衷於一部拍攝柬埔寨風物的電影。dogora。多格拉之歌。法國導演派提斯勒貢繼《雪地里的人》之後的作品。那是吳哥窟之外的柬埔寨。夕陽下的層層梯田,揚起紅沙的鄉間道路,河邊嬉戲的稚氣孩童,茂密層疊的水稻田,城市裡戴著帽子上下班的女工,橡膠林的割橡膠工人,綿延的水岸與船屋。鏡頭過濾掉死亡,屠殺,與斑斑血痕。是另一個閃耀生命之光的柬埔寨。
2飛機已然在空中飛行了五個半小時。
在廣州白雲機場轉機后,徑直飛往河內。機艙內溫度適宜。多數人因不堪長途旅行的勞頓,躺在椅子上小憩或者熟睡。寬大的電子指示屏幕顯示出一連串變化的綠色數字。地面溫度。艙內溫度和濕度。飛行速度和高度。經度和緯度。電子地圖顯示,飛機正行經南中國海一帶。
座位旁的旅客依舊在睡覺。膚色黧黑。眼窩深陷。咖啡色長襯衫。混合一股淡淡的煙草和清涼油的味道。絕少講話。剛上飛機時,曾經含混嘟噥什麼,是斷續不清的陌生語。越南語,亦或是泰國語。天熙無心與他搭話,更無興趣揣測他的由來及去向。
機翼折射一道刺目的銀光。舷窗外是萬里之上的高空。亂雲堆疊,起伏繚繞,浩浩蕩蕩。波濤洶湧如大海,瞬間又變化莫測。不取於相,如如不動。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那些虛無縹緲的雲朵,因呈現虛幻的美感而令人眩目。連同寥廓長天,蒼茫一碧。令他心中憂傷。這種憂傷,卻無法向外人道出。只在他心裡淤塞,潛滋暗長,無可捅破。只如一粒沙在蚌的體內摩擦,反覆分泌黏液,最終將沙粒層層包裹。天熙信手翻開手裡的《金剛經》。爾所國土中所有眾生。若干種心如來悉知。何以故。如來說諸心皆為非心。是名為心。所以者何。須菩提。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
心量廣大,猶如虛空。過去。現在。未來。在時間和空間之外,是否尚有另一種絕對的存在。這是在父親死後,一直困惑天熙的問題。譬如浮遊之島般的黑洞,存在於宇宙的深處。輪迴。靈魂轉世。世界的成壞住空,循環往複,亦復如是。對於生命,人們其實了解得並不多。各種形式的宗教皆之鑿鑿指明生命的終極去向,在他看來,未免武斷。但的確也曾幫他度過了生命中的最低谷期。有整整大半年的時間,夜晚來臨,他無法安然入睡。內心絕望與巨大衝突無可釋放。大量失眠,甚至開始掉頭。乾脆通宵達旦閱讀《聖經》。藏青色封面上是燙金的字體。薄薄的紙張,翻到最後,泛起了一層厚厚的毛邊。
飛機穿越氣流層,引巨大顛簸。鄰座的男子臉上顯現驚惶之色,掏出脖子上掛的金質十字架。閉上眼睛,喃喃自語。天熙也緊緊把《金剛經》放在胸口處。如是幾分鐘,方平靜下來。窗外是一片薄雲。透過稀疏的雲層,可以看到起伏的原野,呈現蒼茫的綠色。山巒,溝壑,深谷,蜿蜒窄長的道路。是壯麗的自然圖景。一直以來的習慣,喜歡坐靠窗口的位置。有人幫他做心理測試,推斷其中緣由,得出結論是內心極度缺乏安全感。只是他的性格有時沉默似深海,已經習慣了將自己隱藏在諸多明朗假象的下面。他不置可否,一笑了之。並非是胸有城府,只是心底絕望如同深淵,不可目探,更無法輕易向人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