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越南旅程(3)
他亦曾訪問過一位先鋒派導演。***拍照的間隙,坐在影院外的簡易咖啡座上。他點上一支煙,很是享受。話題雜蕪而散亂:新三里屯酒吧街,正在迅速消失的北京的老建築,巴黎的街頭文化,還有一本英國人寫的書《知識分子到哪裡去了》。他始終面帶微笑,只是這微笑里似乎混合著諷刺、通達與似乎滲透了一種憐憫。這位赫赫有名的中國第六代導演的領軍人物,後來因為捲入吸毒事件,而更名聲大噪。其實他性格溫和,講話緩慢甚至稍顯溫吞。絕無人們意象中慣常以尖銳與冷峻示人的先鋒做派。當然,沒有人會因此忽視他思想的獨特與深刻。
他的電影在取材上都保持一貫的獨特與尖銳。關注處在邊緣與底層的人,關注弱勢群體。搖滾青年,精神病人,孤兒收養……我希望人是平等的,而且是寬容的,會接受更多的東西。就像我一直覺得人生充滿了喜劇和巧合,也同樣充滿了悲劇。他意味深長地說。所以,人是最值得憐憫的。在我的頭腦里,沒有好人和壞人,所以,我的電影並沒有鬥爭的方向,也沒有競爭的方向。
5機艙內已經開啟了盞盞細密的閱讀燈。
天空是激退卻后的蔚藍,彷彿最靜謐不可測的海平面,亘古如斯。天際上方升起了一顆星辰,或許是啟明星。因空氣的高透明度,較之於在地面上看到的星星,更令它如同一枚璀璨的鑽石鑲嵌在藍黑色絲絨的天幕上。一縷白雲飄蕩在它的周圍。是超出塵世之上的極靜謐的美。遺世而獨立。清寂,冰冷,不真實,如同幻境。天熙掏出隨身攜帶的相機。是sonydsc-w50型數碼相機。想了想,又作罷。最絕美的畫面,只適宜留在腦海中。小小的數碼相機,無法全然表達這份孤絕的美感。
打開外殼是黑色金屬質地的隨身聽,是黃耀明的音樂。春光乍泄。暗涌。四大皆空。風雲。每日一禁果。若水。阿姆斯特丹。最新的專輯封面上,他以獨特的鑽石造型示人。千餘粒水晶鑽石,貼滿了這個中年男人泅於水中的面龐,妖嬈而奇詭。分明是香港流行樂壇的異類分子,卻熱愛法國電影導演兼作家讓科克托和現代舞蹈家畢諾鮑什。喜歡在教堂沉思,儘管否認神的存在與他毫無相干。就算天空再深。看不出裂痕。眉頭仍聚滿密雲。就算一屋暗燈。照不穿我身。仍可反映你心。讓這口煙跳升。我身軀下沉。曾多麼想多麼想貼近。你的心和眼口和耳亦沒緣分。我都捉不緊。然後睜不開兩眼。看命運光臨。然後天空又再湧起密雲。近乎電子舞曲的樂風,華美而輕靈。曾經嚮往激烈尖銳的人生,如今繁華尚未謝幕,他卻已無嗔怨,無悲喜。既會和親密老友一道在蘭桂坊的酒吧里豪飲談心,也不憚一個人穿著人字拖獨自去往位於中環廣場的辦公室。背影寂寥,是世看透的釋然。獨握一份他人無法伸手觸及的孤獨,只求得內心一分自在自得。穿透世俗藩籬,直將自己活成一匹燦爛錦緞,兀自灼灼其華。
6俯瞰窗外。
是一道漫長而曲折的海岸線,依稀有船隻行走在水面上。機艙尾部冷氣開得足,溫度略略有些低。他在身上蓋了一條灰白色的毯子。倦意襲來,馬達的輕微轟鳴里,天熙闔上眼睛。我終究已經在旅途中。他想。然後睡了過去。再度睜開眼睛時,飛機正在降落中。高低壓轉換,令他的耳部略略有些不適。一陣持續而尖銳的疼痛。封閉的玻璃窗外早已是一團凝固的化不開的漆黑。飛機漸漸降落。可以看到了水面上映射的依稀燈光。一大簇光源,彷彿山谷中的群群流螢。是河內了。建築物上的燈光。橋樑的燈光。並不密集的車流燈光。各種昏暗稀疏的燈光令這座靠近赤道的熱帶城市陷入到溽濕的黑暗中。彷彿一朵龐大的黑暗之花,綻放在未知里。漸近目的地,天熙原本輕鬆的心卻突然變得一陣緊張,有些莫名其妙的擔心,甚至有一絲輕微的惆悵和孤獨。
飛機在跑道上快速疾駛,做最後的滑行。開始有人陸陸續續站起來收拾行李。天熙也站起身,打算打開行李架,取下自己的雙肩背包。是他唯一的行李。終於到了。天熙的後排座位上突然有人長嘆一口氣。中文。中國人。夾雜在一大堆鬼佬中,天熙未曾想自己的後面居然還坐著一個同胞。他禁不住回過頭去。是一個年輕的男孩子。年齡要比天熙小几歲。身材頎長。清俊面容。皮膚略顯黝黑。有一種健康的運動的美感。眼窩略略凹陷。眼睛細長,秀美之至,極是明亮。穿了純棉白色t恤衫,同樣棉質的斜紋布料靛藍色牛仔褲。天熙注意到,他的脖子上戴著一條銀鏈子。你是中國人。他問天熙。當然。你不是。天熙好奇。我是越南人,曾經在中國昆明留學,學習漢語、擊劍和市場經貿。現在在四川綿陽的一家台灣企業工作,負責市場部的拓展。那個男孩似乎意識到自己講了太多話。突然變得有些靦腆。你來越南做什麼。旅行。一個人。對。一個人。你很勇敢。他的口氣彷彿上級對下級的褒獎。酒店訂好了么。天熙搖頭。出前很是倉促。你會講越南語。不會,但我想他們應該可以講英文。天熙也有幾分懊惱。的確有些魯莽。原以為還可以有充分的時間找酒店。未曾想飛機會晚點兩個半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