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拼圖鐵凝(3)

56.拼圖鐵凝(3)

1999年夏,鐵凝走進莫斯科的特列契雅柯夫畫廊。列賓為長女維拉·列賓娜畫的肖像譯作《蜻蜓》,「高遠的寶石般的藍天,似凌空而坐的小維拉」,「洋溢著欲飛的詩意」。鐵凝為了在這幅《蜻蜓》前照相,特意花六十盧布買可以拍照的門票。有了愛好,就有「奢侈」。鐵凝從保定坐上火車專程到中國美術館前排上長長的隊買票看羅丹。羅丹的雕塑《思想者》,自1906年安放在巴黎的羅丹博物館,這次是第一次出門,到:中國。

鐵凝從小就從各種印刷品上熟悉了《思想者》的正面。這次她繞到雕像的背後,才真正激動了。寬厚的背上,「組織明確的肌肉如洶湧的波濤正有節律地涌動起伏」,「羅丹不忽略思想者的頭顱,但他更傾心於支撐這頭顱的軀幹」。「我在他被觀眾冷淡著的脊背上,他那堅張而痙攣著的每一個細胞都使我生出一種全新的幸福感。我很為這一瞬間,這個我獨自佔有的瞬間而滿足」。

鐵凝對畫的投入,或許在作家裡是少有的一份「奢侈」。在這份她自覺的「奢侈」中,我常能感到她不一定自覺的另一份「奢侈」:童真。她一直被馬蒂斯八十三的一張照片打動。在畫室的輪椅上,馬蒂斯光著腳,專心地剪剪紙。癌症術后的身體讓他不再可能站立繪畫,簡單的剪刀和紙,是「找到的最簡單最直接的自我表達方式。」「由於精神高度集中,他左腳的幾個腳趾微微蹺起著」。

微微蹺起的幾個腳趾,是馬蒂斯的這張照片,是鐵凝寫馬蒂斯的文字的聚光點,展現著「藝術家迷戀創造的一片童真」。

孫犁讀鐵凝的小說后,寫信說及:過去讀過什麼作品以後,有讀鐵凝這種純凈的感覺呢?我第一個想到的,竟是蘇東坡的《赤壁賦》。

我想,羅丹後背上組織明確的肌肉,和馬蒂斯左腳的幾個腳趾,其實是有機的組合。

是什麼使她挽留住了直面人生的一片童真?

鐵凝的擀麵杖結

鐵凝買的風箏,才花了兩塊五毛錢。是一個很像村姑的仙女。胸前還有一行小字:「河北邯鄲沙口村高玉修的風箏,批優惠。」打動鐵凝的,恰恰是這行直來直去的字透出的農民高玉修的拙樸。

仙女上天後,「她那一臉的村氣忽然被高遠的藍天幻化成了不可企及的神秘;她那簡陋的衣裙忽然被風舞得格外絢麗」,「好比天上的風給了它們人間所不能解的自在的靈魂」。

然而風箏線斷了,「風把仙女兜起又甩下,仙女搖擺著身子朝遠處飄去。天色已暗,我開始追趕我的仙女,越過腳下的糞肥,越過無數條壟溝和畦背。」「我堅持我的追趕,只因為這純粹是仙女和我之間的事,與別人無關。當暮色蒼茫、人聲漸稀時,我終於爬上一座豬圈,在圈頂找到了歪躺在上邊的仙女。我覺得這仙女本是我失散已久的一個朋友,這朋友有名有姓,她理應姓高,與邯鄲沙口村那個叫高玉修的農民是一家人」。

有了這場奔跑,「我方才明白,歡樂本是靠我自己的雙腳,靠我自己貨真價實的奔跑到達我心中的;連接地上人類和天上仙女之間那和平心境的,其實也不是市場上出售的風箏線」。

不是風箏線,那是……是擀麵杖?

鐵凝的父親收集各種農家的笨鎖、魚刀、粗瓷、民窯,尤其是擀麵杖。鐵凝喜歡把這些擀麵杖排滿一牆欣賞,好像一排管風琴,有棗木的,梨木的,椴木的,杜木的,鐵木的……「它們的身上沾著不同年代的麵粉,有的已深深滋進木紋;它們的身上有女人身上的力量女人的勤懇和女人絞盡腦汁對食物的琢磨」。每一根擀麵杖,「都有一個與生計依依相關的故事」,「它們能使我的精神沉著、專註,也使我能夠找到離人心、離大智慧更近的路」。

於是想起鐵凝那麼推崇的一幅畫:《廚房》。是顏文梁先生畫於1929年。「它無疑是世俗的:畫面右邊推開的窗扇讓光漫了進來,一定不是艷陽,有點假陰天的意思,反而使廚房有種別樣的寧靜。畫面左上方懸著的板鴨、蹄髈和大蒜勾引著你的嗅覺和食慾:有點香吧,也有點不討厭的霉潮氣。它們下方那隻水缸,缸沿泛起暗黃色高光,半圓形灶台上兩隻燃亮的紅燭,以及正前方小爐子上那映在牆上的橘紅色火光——爐上的沙鍋里正在煲湯吧,這三組物質形成一個穩定的三角形,帶給廚房以殷實的溫暖,又與畫面的大框架做著呼應,洋溢起寧靜中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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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國高於一切(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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