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富翁(1)
富翁自殺前,留下一紙遺書,上面只有兩行字:「把傢具還給民生公司,好好跟孩子們過。」
這是1952年初。富翁創辦的民生公司光是在海外就為新中國保存了兩千餘萬美元的資產。如果按時下實際價值計算,可能已超過一億美元。
當然還有在大陸的資產。
但是富翁自己不拿民生公司的股份,連住房也是借的銀行宿舍,連傢具也是向民生借的。所以,他走的時候叮囑妻的,是「把傢具還給民生公司。」與盧作孚同歲的梁潄溟說:「作孚先生胸懷高曠,公而忘私,為商不有,庶幾可比於古之賢哲焉。」
這是一個沒有錢的富翁
這是一個為民造福的民營企業家。
這是一個不能忘卻的人和一部不能忘卻的歷史。
他的名字是:盧作孚。
**沒有忘記他。1952年3月15日,**回顧我國民族工業的展,說我國實業界有四個人是不能忘記的,他們是「搞重工業的張之洞,搞化學工業的范旭東,搞交通運輸的盧作孚和搞紡織工業的張謇。」
不過,在**說這話的一個月前,1952年2月8日,盧作孚已經自殺了。
盧作孚逝世五十天後,當時的宣傳部長陸定一向**和**中央作了檢討。檢討中宣部的理論刊物《學習》,在當年前三期表的一系列文章,說民族資產階級只有反動腐朽的一面。
那麼,一條小船起家的盧作孚還有活路嗎?當人們說民生公司的時候,想到的是盧作孚;當人們說盧作孚的時候想到的是民生公司。盧作孚就是民生公司,民生公司就是盧作孚,儘管他名下分文全無。
那他也沒有活路。
一場叫做「三反五反」的政治運動,席捲而來,全國性地開會、鬥爭、交待、揭。如果缺乏了公正和民主,那麼就會誘人性潛在的不善甚至惡念。於是便有人「揭」盧作孚是貪圖暴利的資本家。
於是盧作孚謝世前,只說了句:「我累了,我要休息。」
人不怕工作的累,怕心累,怕那些叫人沒有申辯的機會、沒有地方可說、沒頭沒腦沒完沒了壓將下來的莫須有的罪名。
「我累了,我要休息。」
其實盧作孚一生勞累而從不累,從來想到的只是——責任。所以民生公司就有一種民生精神。1949年9月初,重慶大火,三十七條大街小巷化成焦土。民生公司的損失當其沖。公司襄理用拖輪把兩個裝炸彈的船拖開,否則炸彈爆炸,那裡的幾萬市民都會被炸死的。拖輪第三次回到碼頭時起火,襄理以身殉職。公司四十五名正在上班的員工,奮力轉移被大火圍住的兩千多百姓,員工自己無一人出逃。
四十五名員工從容赴死。
燒焦的倉庫警衛,雙手還死死抱住一支同樣燒焦的槍。
沒有老闆在場,沒有人下令要他們赴死,但是每一名員工都以生命承擔起一份責任,民生的責任。每一名員工都是民生的形象代人,每一名員工都是民生公司。我就是民生!
民生公司的歷史是一部英雄史。十一年前,1938年10日,武漢淪陷。天上狂轟濫炸,地上有十多萬噸軍工物資和大量後撤人員。盧作孚趕赴宜昌,指揮奮戰四十天,在川江水枯斷航和宜昌失守的最後一刻,將全部人員和物資搶運入川。
民生公司炸沉船舶十六艘。民生公司犧牲員工百餘人。
為什麼,一個民營企業,會有這麼多的雷鋒?
在今天,不管是國營、民營的企業,危難當頭時,能不能個個是雷鋒?
當然不能要求個個是雷鋒。但是為什麼民生就能?
這樣一個公司,沒有人會小視。國民黨行政院長何應欽邀盧作孚出任交通部長。十天後新任行政院長閻錫山又兩次登門拜訪力邀盧作孚出任行政院長。盧作孚只好避到香港。
但是又有一批批的客人來訪,望「共襄國事」。有內定到台灣後接替閻錫山當行政院長的俞鴻鈞,有台灣省財政廳長任顯群,有台灣外交部長葉公超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