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習慣死亡 第九章(11)

11.習慣死亡 第九章(11)

「什麼?跳舞?」

「『忠字舞』呀!我專找了個對著你們窗子的地方站著,專跳給你看的。***給你寬寬心,解解心煩。」

「忠字舞』?什麼『忠字舞』?」

「嗨!你都讓人關傻了。就是向**表忠心的『忠字舞』嘛!最新的。我們昨兒晚上才學的。現在外面都跳這個舞,連六七十歲的老頭、老太太都跳哩!可好看了!你明天早晨扒在那缺口子上看吧!我只跳給你一個人看……」

第二天清晨醒來,又在枕頭邊上現一塊玉米餅。正在我吃的時候,高音喇叭和哨音又像昨天早晨那樣響起來。

我好奇地扒在破玻璃的缺口旁,看見軍墾戰士們趿拉著鞋,揉著惺忪的睡眼,打著呵欠,從宿舍紛紛聚到操場上。他們排好隊,報了數,就按樂曲的節拍跳起舞來。這種舞蹈是一系列兇猛動作組合成的,像是叢林中的非洲土人或紐西蘭毛利人的戰鬥舞,但又沒有那種舞蹈所具有的粗獷的風趣和激,而是僵直的、生硬的、對機械的物理位移的模擬。

然而,我看到了她。她正對著窗子,渾身充滿著熱,美麗的臉龐在晨光中燦然亮。她在舉手抬足之間稍稍變換了一點點角度,任豐腴柔軟的四肢和腰身依自然的節奏來擺動,竟把那一系列惡狠狠的動作化成了曼妙的舞姿。當她挺胸一躍的時候,粗陋肥大的綠布軍服都沒有掩蓋住她婀娜的線條;她身體的突出部位卻像風帆一樣飽滿地顯現出來;伸開的兩臂宛如鳥兒的翅膀,好像她馬上要凌空而去似的。

我在她身上看到了美。不過,她怎麼才會把這種奇形怪狀的所謂舞蹈跳得那麼動人呢?我驀地恍然大悟了:她對我的關心和安慰,絕不只是出於同!而是愛!

我一下子倒在鋪板上。這並不是被愛所陶醉,而是有兩種感覺糾纏在一起撞擊著我。一種是微妙的直覺,它告訴我她是真摯的。她在這貧困粗野的環境中遇見了我,我也許正符合她早就設定的某種想象或幻想,她那少女的心就不顧目前的處境對我一見鍾。可是另一方面,自危、痛苦、惶惑、懷疑已經充斥了我的心,再沒有一點餘地能容納柔蜜意。而且,她這種竟然大膽地利用我認為雖然淺薄,但畢竟是種嚴肅的政治儀式來表達個人愛的方式,也令我不安,使我驚愕。最後,後者壓倒了前者,陰鬱的保護自己的本能佔了上風,她表露出的不僅沒有使我感到喜悅的激動,反而引起我莫名的恐懼。我決定拒絕她對我的溫,小心翼翼地企求避免另一次災禍。這天,出工前,女戰士們把我們帶到軍墾戰士隊列的後面,聽「連長」劉俊作薅草的動員。他說,從現在開始到八月底,全連要投入薅水稻田雜草的戰鬥,「活一分鐘就要干六十秒,寧叫身上掉層皮,也要打好薅草仗」。

草荒是嚴重的。我們隨大隊軍墾戰士來到水稻田,只見三棱草淡褐色的花和尖利的蘆葦葉完全覆蓋了水稻。草薅掉以後,只有幾株瘦弱的稻草飄浮在水面上。

女戰士們坐在農渠上,我們「犯人」在水田裡列成一排,旁邊田裡就是分成一組一組的大隊軍墾戰士,我沒有單獨和她說話的機會。收工時,我故意落在後面,等她和「多事先生」。「以後,你不要再送吃的了……」他倆走上來,我陰沉地對她說。

「別再說這些話了。」今天,她顯得很緊張,不住張惶四顧。「我還有個重要的東西給你看,昨天上面才下來的。」「嗯?」這件新奇的東西打斷我的思路,「那麼……你晚上還是從窗子……」

「不行!上面說絕不許階級敵人看,那樣做不保險。你知道嗎?小順子就是專門暗地裡看你們的。現了了不得。等過兩天我找個因由把你和這個瘋子帶到玉米地去灌水,就在那裡給你看。」

這樣保密,一定是關於我們這些人如何處理的中央文件了。我吞下了我的拒絕之辭,希望她能給我帶來一線生機。

回到牢房,小順子正在吃餡餅。

「喂,咱們哥兒們告訴我,今天連里來了好些小車,還有一輛『伏爾加』。媽媽的!小人物坐大車,大人物坐小車。瞧著吧,準是兵團或師里來了人,還準是奔咱們這號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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