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欲說 第三章(8)
人們相信老雕塑家的話。***起碼比對某些官員的話相信,更比對某些傳媒的話相信。現而今,某些官員一說某位商人的好話,即使那真是一位本本分分的商人,一位儒商,人們內心裡的想法也就複雜了。適得其反,真儒也難儒了。而傳媒要是稱頌商人呢?大多數人直接的想法是——賤!嫌貧愛富!
人們經久不息的掌聲是相當由衷的。那在某種程度上也是為他們自己的耳自己的眼所鼓的。他們的耳朵對於乎真的話語已經久違了。他們的眼看到的是一位其貌不揚,而且顯然文化也不太高,基本上沒什麼好氣質可的儒商。
早些年的咱們中國人,對金鼎休閑度假村老闆這一類商界人士,那是全沒半點兒好印象的,甚至往往是輕蔑的。往往會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他們不那麼體面的「出身」,比如可能是更早些年的「倒爺」、「掮客」之類的人;或者聯想得更糟……
現而今呢,相當年輕的商人出現了,形象也特別好氣質也特別好修養也特別好學歷還特別高甚至還是洋學歷洋碩士洋博士之類「出身」的商人漸次產生了,咱們普遍的中國人,於是乎倒覺著還是以前那些也許出身不良的商人更可愛些。
這也不足以證明咱們中國人多麼的古怪。
事實上,在僅有一點或一兩點令我們不得不刮目相看甚或有時候難免會嫉妒一下的成功人士與諸方面都堪稱一流種種的好都集於一身的成功人士之間,不管其是成功的商人還是別的什麼成功人士,在同一性別的人心目中,那註定了還是前者更容易獲得我們的好感。
那些將人世上諸般好條件都佔全了的人,能在世上諸般好事之中遊刃有餘大獲利益的人,在同性別的人看來是討厭的、可憎恨的。有時那簡直令同性別的人看了氣不打一處來,只有在異性心目中才是魅力四射的……
「這老闆人不錯,你看他那樣子,實實誠誠的!」
「是啊,不像別的些個老闆,剛搞出點兒名堂,積累了千八百萬的資產,就一副大亨派頭,恨不得把尾巴翹到天上去了。」
「你們注意到了嗎?剛才咱們文聯副主席說他幾句好話的時候,他都聽得坐不住了。要不是他秘書扯了他幾次,他那兒要搶話筒,不讓人家把話說完啦!」
「怎麼沒看見?就沖這一點,我對他有好感!」
掌聲平息了;老雕塑家坐下了;別桌的人們一時間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老闆又往起站,他的秘書不攔他了。他從老雕塑家手中接過話筒,有幾分不知所措地說:「我們敬愛的老雕塑家狠狠地飄(表)揚了我一番,讓我說什麼好呢?我只能說,慚愧,慚愧!除了慚愧,還說什麼好呢?倒叫我說什麼都不是了!這麼著吧,我露一小手,給大家唱支歌兒吧!其實我唱歌兒的水平比我經商的水平那可強多了!……」
罷,扯著公牛一般的嗓子吼起來:
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呀,
莫回呀頭!……
他唱歌兒的水平實在難以令人恭維,卻勇氣可嘉,唱得別提有多投入了,感充沛,底氣也特別充沛。雖然每一句都走調,但每一句都吼得震耳欲聾。
吼完最後一句,他那一張渾圓的黑不溜秋的臉都憋紫了。
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夾雜著鬨笑。
氣氛一時變得活躍起來,連與之同桌的半大不小的幾位公僕,也放下了一個個一直綳著放不下來的那一股子當公僕當久了的矜持勁兒,齊聲大叫——「好!」
在掌聲、鬨笑聲和喝彩聲中,有位三十多歲、在女性中其貌不揚婚否無人知曉的女記者(雖說現而今咱們中國未婚男女的比例是1∶4,男四女一,但某個男人決定和那樣相貌的女人結為夫妻,也還是需要非比尋常的道義精神的),緒極為波動地也是不自禁地說:「我喜歡他!我他媽非得採訪他不可!」
四周男女,皆因她的失態和她那一句「我他媽」瞠目結舌。
她卻不管不顧,一起身便跑向老闆那一桌,一手拿筆,一手拿小本,迫不及待地嚷:「我要採訪你!我要採訪你!你太征服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