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欲說 第三章(17)
想了想,又說:「但你對我不同。我這麼一個男人,其貌不揚。儘管有幾個臭錢,就配得上你了嗎?以前和我好過的幾個女人,哪一個不是用甜蜜語哄我呢?稍不滿足,立刻翻臉。一翻臉,就指著我鼻子大聲嚷嚷:『自己照鏡子看看你自己的德性,不靠錢,你憑什麼佔有我?憑什麼夜夜玩兒我?』這話多讓一個男人受不了?而你呢,我相信,即使我打你,你也不會那樣。最多悄悄地離開我。即使別人威脅你,你也不會忍心對我說出那種話。從前,古人說——『願作花下鬼,便死也風流!』——死而無憾,那也得對方那個女人稱得上是花。對於我,你就是花。我能擁有你這樣一枝花,不枉我在世上活一場了。如果我的事最終結束得圓滿,三千多萬美元是咱倆的。那時你是我的女王,我寧願是你的奴僕。如果我沒那麼好的命,三千多萬美元都是你個人的。清明那天,你不管在哪兒,為我燒點兒紙,念叨念叨我的名字就行。那我在地下,也還是會對你感恩不盡的。我要爭取下輩子托生一副運動員的身材,一張葛里高利·派克那類型的臉,滿人世找你。我知道你喜歡他。那麼下輩子我不當什麼老闆了,也不想掙太多的錢了。我要爭取當一位大學教授。我這輩子怎麼也不可能是大學教授了。我知道你原本是希望嫁給一位年齡相當的大學教授的。我的形象這輩子也不可能再稍微變得好一點兒了。我這輩子,我……我是太欠著你的了!三千多萬美元算什麼?對你算什麼呢?你花錢那麼仔細,你又天生地反對奢侈……你這個女人,天生的,又美麗,又好啊!……」
她望著他的臉,靜靜地聽他說著,說著。聽到後來,他的話就不能說得那麼平靜了,語調哽咽了,有點兒說不下去了。他的眼中,也漸漸充滿著淚了,在眼眶裡滴溜亂轉。
「別說了。你什麼都別說了……」
就是在那時,她雙手一捂臉,偎在他懷裡,無聲地哭了……
按說,已經在國外銀行里存著三千多萬美元了,如果他確感疲憊了,那是可以罷手,再什麼都不做了,帶著她移民國外,去過他想過的一種生活的。
可是他告訴她不行。
為什麼就不行呢?
他說,現而今,就是在中國,拍一部什麼所謂大片,那還至少三千多萬美元呢。自己辛辛苦苦十餘年,到頭來只賺了剛能拍一部國產大片的錢,他覺得自己做得太失敗了。自尊心不允許……
她反對他那麼想,認為他那一種自尊心問題,純粹是一個人的思想方法問題。只要轉變一下想法,他應該感到很有成就感才是啊!在中國,一個中國人,十餘年內掙了三千餘萬,而且還是美元,這樣的神話不多呀!……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又說:「我的美人啊,也不全是自尊心問題啊!這十餘年裡,我自己每賺十元,那差不多就得捨得五元,有時甚至要捨得六元七元,去四處鋪路。往往,有些用錢鋪了半天的路,到頭來那還是白鋪了。但畢竟有些人相信過我,幫助過我。雖然他們從我手裡也拿了不少錢,但我還是得感謝他們。沒有他們,我做夢也別想有今天。所以呢,我不能金盆洗手,一走了之。那我留在中國的金錢窟窿,可就把他們連同他們的家都給毀了。那我還算人嗎?不是作孽嗎?那可就不是毀一個人兩個人的事兒了,一毀就大大小小毀一批啊!……」
「那,你把存在國外那三千多萬美元抽回來,多大的金錢窟窿還堵不上呢?堵上了,不就毀不著誰了嗎?」
她不由得替他作主張了。
他沉默片刻,低頭在她右眉梢那兒輕輕吻了一下,隨之將她摟緊,又嘆道:「如果現在就用存在國外那些美元堵窟窿,只怕也剩不下多少了。」
「那麼……大的窟窿?!……」
她吃驚得聲音都顫了——仰起臉,瞪大雙眼瞧著他,希望從他臉上看出開玩笑的樣子。
他臉上半點兒開玩笑的意思也沒有。
但也沒有什麼愁容。
他又捧住她臉,在她左眉梢那兒親一下,淡淡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