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旖旎與深痛

第七章 旖旎與深痛

唐逍怔怔地看著,眼淚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身後突然傳來方柔低低的呻吟,聽在唐逍耳朵里卻像晴天霹靂一般,連忙穿好了衣服,跳了起來。

他也沒處理傷口,整個胸前都變成這樣子了,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方柔正強撐著要坐起來,唐逍跑過去扶起她,臉上已經掛滿了笑容。

「唐逍哥,我的傷口好痛!」

方柔畢竟只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又出身世家,從生下來到現在就沒吃過苦,老天爺卻像把她這輩子的苦全都集中到今天來,讓她一下子品嘗個夠。

唐逍心痛得眼淚直打轉,輕聲道:「我給你打水,你先把傷口處理一下吧……對不起!」

方柔柳眉微蹙,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說他沒法幫她處理傷口,畢竟男女有別。

想到這兒,方柔痛得滿是汗珠的小臉刷地紅了,心裡卻泛起一種酸酸甜甜的感覺。

瞧瞧,唐逍哥多有紳士風度啊,哪像那個壞蛋孔非良,整天就知道調戲人家。

由孔非良,她又想到了姐姐,想到了東寧別院,想到了這麼多年的快樂時光。

唉,再也回不去了,「魚刺」守著路口,她沒辦法去找姐姐,根本就闖不過去!

而姐姐至少要一個月以後才回來,到那時,她要麼死了,要麼已經被孔非良糟蹋了!

不,我死也不會順從那個混蛋——姐姐,可能我們兩姐妹只有來生再見了!

想到了「死」,她又想起了夏琪,想起了茶亭的那個少年,忍不住抽抽嗒嗒哭了起來。

唐逍把她扶到小溪邊,就躲到兩三丈外,背對著她,埋著頭。他想研究一下自己胸前,想要拿起吞雲劍把腐肉割下來,卻又怕痛,更害怕驚動了方柔,內心糾結無比。

他知道自己很怪異,胸口的肉不是腐爛,而是腐朽,就像死了幾十年的乾屍,而他自己卻是毫無所覺,生理機能也沒什麼影響,甚至比原來強悍得多,連大武師都打不過他!

他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他猜想,如果方柔知道了,他多半是不能跟在她身邊了。

他倒不是非要跟在她身邊。可是現在的她,有家不能歸,他不忍心離她而去啊!

他很糾結,腦袋裡嗡嗡的,越來越沉重,就像一座大山正緩緩壓下來一般。

然後他就聽到了方柔的抽泣聲。

他忍不住問了一句,卻沒發現聲音已經嘶啞了:「柔……柔兒,很疼嗎?」

方柔匆忙擦擦眼淚,小心翼翼解開衣襟,一邊答道:「不……我想起夏師姐了!」

她受的傷不少,手臂、胸腹、雙腿、背上,至少也有十六七條劍痕。她足足用掉了五枚丹藥,撕完了一件乾淨的上衣,終於把其它傷口都包紮好了。

但背上一條劍創,從肩胛骨一直延伸到背心,她卻沒辦法處理了。

她療傷的時候,唐逍一直埋著頭,兩人都在想自己的心事,誰也沒有說話。

聽到方柔請求他幫她處理傷口,唐逍忍不住抬起頭,朝她望了一眼,只見月色下,她潔白的肌膚在閃閃發光,頓時嚇得他又垂下頭去,一顆心跳得呯呯的,像要蹦出胸腔來了。

「唐逍哥,你幫幫我吧,我實在沒辦法……」

方柔咬著下唇,小臉紅得像大蝦,聲音就像蚊子叫,唐逍若不仔細聽,根本就聽不見——當然他也沒有想到,如果放在幾天前,他就算再仔細聽,也不可能聽見這麼小的聲音的。

唐逍嘆了口氣,收斂起腦袋裡的胡思亂想,剛想走向方柔身邊,卻又停下了腳步。

月色照耀在她身上,泛著聖潔的雪白,卻讓唐逍連大氣也不敢呼出一口!

腿在打閃,手在顫抖,心跳如雷,汗出如雨!

他不敢看那柔弱而雪膩的身影,使盡全身所有的力量閉上眼睛,一步一頓走到方柔身後,卻沒防著步子邁大了一些,腳尖踢在方柔后腰,頓時把她踢得「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唐逍吃了一驚,連忙叫道:「對不起……」可是腳下一滑,他止不住身形,雙手便撐在那圓潤的雙肩上,入手白膩柔軟,他就像青蛙跳進油鍋里,全身酥麻,渾不知身在何方!

可是方柔一聲低吟,卻像晴天霹靂一般,馬上就把他震醒回來。

「對……對不起……弄疼你了嗎……」

方柔低嘆一聲,用比蚊子還小的聲音道:「唐逍哥……你就睜開眼吧……我疼……」

唐逍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終於讓自己的心境稍稍平復了一些,可是剛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就看到那比蓮藕還要嫩白的肌膚,頓時又讓他整個人都飄了起來!

那條劍創太長了,從肩胛骨一直到左腋下,為了療傷,方柔已把上衣全都脫了。

她緊咬著唇,俏臉比火炭還要滾燙三分,低聲道:「唐逍哥,你快點吧!」

唐逍深吸了第二口氣,目光落在那猙獰的傷口上,終於定下了心,抖抖索索地伸出手去,碰到那柔軟細嫩的肌膚,又像觸電一般縮了回來。

似乎碰到了傷口,方柔小臉一白,柳眉緊皺,哀怨地呻吟了一聲。

唐逍也把下唇咬得緊緊的,撩起溪水為她清洗傷口,痛得方柔臉白如紙,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她卻死死地抿著嘴,一聲不吭,只是抓著衣角的小手,已是青筋直冒!

唐逍覺得應該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便低聲問道:「方……柔兒,你打算怎麼辦?」

說到這個問題,方柔果然就像忘記了疼痛。她蹙著柳眉想了一會兒,低聲道:「我也不知道,我害死了那麼多人……夏師姐,茅亭的少年,都是為我而死,我……」

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淌下來,有一種針扎似的疼痛。

唐逍嘆了口氣:「其實都不怪你,不管是夏師姐,還是……」

方柔卻一口截斷他的話:「不,我知道的,夏師姐為什麼要拚命,就是因為我對她說了一句話,問她有沒有忘記,姐姐把我交給她時,對她說了什麼!」

她低低地喘息一聲,抽泣著道:「那年我只有八歲,剛剛搬進東寧別院,姐姐帶著夏師姐過來,對她說,如果她感念姐姐對她的救命之恩,就把這份恩情報在我身上。我記得夏師姐當時也只有十五歲,她話不多,只說了五個字:捨命報深恩!」

她望著朦朧的月亮,滿臉哀怨:「六年來,夏師姐對我,比姐姐對我還要好。姐姐小時候對我很好的,後來,不知是不是要管炎虛劍閣的緣故,太忙了,漸漸就不怎麼管我了,所以一直是夏師姐在全心全意地照顧我、教導我,她既是我的親姐姐,也是我的師傅……」

她嗚嗚地哭了起來:「可是她為了救我,死得那麼慘……」

唐逍默默地抿了抿唇,接過方柔遞過來的一枚熊鹿丹,捏碎了敷在她傷口上,低聲道:「夏師姐在天有靈,也不願看到你這麼傷心的。你要振作起來,才不會辜負她……」

方柔又嗚嗚地道:「可是我是個不祥的人!我害了夏師姐、害了你,還害了茅亭里的那個少年,他如果不是因為我,怎麼會惹上那幫兇徒,被一劍殺死……我害死了那麼多人……」

「這不關你的事,真的!」唐逍誠摯地道,「要怪,就怪孔家太惡毒,怪孔非良太霸道,怪『魚刺』太兇殘。這些血債,通通都要記在他們身上!」

他不知道,即便記下了這些血債,又能有什麼用;他只希望她能想開一點。

可是她顯然還不能釋懷,雙肩聳動著:「那麼多人都是因我而死,是我害了他們……」

唐逍不由有些急了,高聲叫道:「柔兒!就算那些人因你而死,也不是你親手殺死的吧?我呢?就在剛才,我親手砍倒了三五個人,至少有兩個當場就死了!要按你的說法,我是不是更加不祥、更加可惡,簡直如魔鬼一般嗎?」

說到「魔鬼」兩個字,他卻像想到了什麼,一下子愣住了,方柔反手將一條幹凈的布帶遞給他,他卻兩手頓在半空,忘記了去接。

方柔詫異地回過頭,初具規模的胸前就露了一個側面。她馬上發現了尷尬,連忙轉過身,羞嗔道:「唐逍哥,你在幹嘛?」

唐逍猛醒,連忙壓下紛亂的思緒,接過布帶,幫她緊緊地纏住傷口。

然後,他逃一般跑出去好幾丈,蹲坐在小溪邊,連頭也不敢抬。

方柔只以為他是窘迫,卻不知道,此時的他,已是渾身發涼!

「魔鬼……魔鬼……我這樣子,難道真要變成魔鬼嗎?」

唐逍畢竟在火鸞峰上生活了兩年多,有時候聽別人閑聊,也知道一些「魔」與「鬼」的傳說。據說修魔之人,被魔氣浸染,肉身就會朽壞;而修鬼之人更是如此,鬼修一道極其艱難,人死之後魂魄離體,必須要經過長年的苦修,才能讓魂魄壯大到能修鍊鬼道的程度。而在這個過程中,肉身腐朽,自然也是不可避免的。

也就是說,修魔與修鬼的共通之處,都是肉身朽壞。

他聽說,喪屍、殭屍、屍魔、干魔,這幾種魔鬼,他們的肉身都會朽得像麻片一般,好像和他現在的情況很有些相似——難道,他真的已經踏入了魔鬼之道?

可是,他明明根本就不會修鍊,什麼時候開始修魔了?

而且,他除了胸前的肌肉朽壞,其它地方也是正常的啊,有血有肉,生機勃勃!

他到底是人是魔還是鬼,到底是什麼原因導致的,還能不能恢復成原來的樣子?

唐逍痛苦地抱起了頭。

「唐逍哥!」方柔已經穿好了衣裳,走到他身後,「你的傷,我也幫你看一看吧?」

「哦不,不用!」唐逍渾身一激靈,趕忙站起身,擠出一個笑容,「我沒事,已經自己包紮好了。柔兒,咱們休息一下,弄點吃的,然後連夜下山吧,我怕夜長夢多!」

他哪敢讓她看自己的胸前?恐怕她只看上一眼,要麼被嚇暈過去,要麼就會離他而去吧?

看他精神還好,也沒有半分痛楚的感覺,方柔沒有多問,甜甜一笑:「好,我去弄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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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逍連忙搖著手道:「別,你受了這麼重的傷,剛剛包紮好,別又碰到傷口,我去吧!」

他怕方柔看出他身上的異樣,丟了一柄劍給她,自己抓起另外一柄,一路小跑進了樹林。

他背上有兩柄劍,除了吞雲劍外,從孔明那兒搶來的那柄也背了過來。不過他沒注意到,他扔給方柔的是孔明的精鋼劍,卻把吞雲劍抓在了手裡。

直到跑進樹林,他才反應過來,怔怔地一低頭,就看到了吞雲劍靶上那枚渾黃的寶石。

他又有了那種感覺,好像那寶石里有一隻眼睛,正冷冷地逼視著他。

唐逍下意識就要丟掉吞雲劍,猛想到方柔還在外面,連忙住了手。

他不敢讓方柔發現自己的異常,卻還是忍不住捧起吞雲劍,哀嘆道:「你到底是誰……你放過我吧,我就一個沒有修鍊過的普通人,折磨我,有什麼意思……」

好像「認識」這柄劍已經很久了,但以往只是看著方柔用它來練劍,他卻一直沒有碰過它;可是從那天在千蓮池,他抓起它就去阻擋冰蟒開始,它似乎就纏上他了!

這才幾天啊,他的茅屋毀了,方柔的東寧別院被封了,兩人也逃下了山,甚至還死了那麼多人:夏琪、孔雄、孔黑炭、孔余、茅亭少年、「魚刺」高手……

甚至方柔也受了重傷,他自己還「疑似」入了魔!

難道這一切,都是因為這柄劍造成的嗎?它不是方漓為了妹妹精心打造的嗎,怎麼會帶來這麼大的變化?難道在這柄劍里,還有什麼不為人所知的東西存在?

唐逍死死地盯著這柄劍,它卻絲毫沒有反應,只是靜靜躺在他的掌心,又像在嘲笑他!

他輕嘆了一口氣,聽到了一陣咕咕聲,那是方柔的肚子里發出來的。

現在的他,甚至連飢餓似乎都感受不到了,難道這也是入了魔的緣故?

唐逍抹了一把臉,藉助吞雲劍火紅的光芒,在樹林里找到了一棵果樹。他也不知道是什麼果,先摘兩顆拳頭大的果實嘗了嘗,酸酸甜甜的,好像沒毒,就采了五六顆。

有這五六顆果實,方柔終於能讓肚子好受一點了。

唐逍沒吃,方柔問他,他就說自己已經在樹上吃過了,她倒也沒有懷疑。

方柔畢竟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肚子一飽,瞌睡蟲就來了,倚著唐逍背上就垂下了腦袋。唐逍卻不敢睡,把吞雲劍抓在手裡,雙眼如鷹隼般掃視著四周。

對這柄劍,他現在是又恨又怕又依賴,因為只要它離他遠一些,他立即會感到頭暈腦沉,渾身傷口也火燒火燎地痛了起來,那感覺簡直像整個人都要裂開了一般!

看來他是離不開這柄劍了。

唐逍深嘆一聲,然後就聽到了一聲冷笑:「原來你們還在這兒啊!」

他一下子跳起來,頓時把方柔也嚇了一跳。她猛地睜眼,就看到小溪對岸,不知什麼時候來了三個黑衣人,除了枯瘦老者和瘦高黑衣人外,還有一個扎著雙髻的女子。

「魚刺」的人,又追上來了!

唐逍一把將方柔護在身後:「你走,小心一些,樹林里恐怕有他們的人埋伏!」

他有些悔恨,他實在沒想到,對方會來得這麼快,他們療傷、休息,加起來不過兩刻鐘而已,這幫傢伙就找過來了,簡直就是附骨之蛆啊!

方柔下意識答應一聲,轉身就要走,卻又突然停了下來:「你怎麼辦?」

「別管我,他們殺不了我的!」

唐逍急促地道,揚起劍鋒,擋住了跨越小溪刺過來的一劍。

枯瘦老者冷哼一聲:「殺不了你?小子,實力不強,信心倒挺足啊!」

他現在已不相信唐逍沒有修為了,但他相信,唐逍就算再厲害,也不是他們三人中任何一個的對手,年齡和天賦擺在那兒,修鍊五十年的人,和只修鍊了五年的,能一樣嗎?

他隨手擲出的一劍,雖然沒能刺中唐逍,卻又繞了一個弧度回到了他手中,單看這一招,這少年就算再練十年也練不出來,何況,這還只是他的雕蟲小技而已。

但對於唐逍的話,方柔卻是言聽計從,果真提著精鋼劍就跑進了樹林。

唐逍雙手捏著吞雲劍柄,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淌。

他雖說放了大話,但真要擋住這三個黑衣人,心裡還是惴惴不安的,一點信心也沒有;但他不得不擋,方柔就在他身後,他絕不能讓她受到半點傷害!

枯瘦老者大鵬一般飛掠過來,清嘯一聲,揮劍下斬,當的一聲,雖沒能斬斷吞雲劍身,巨大的力量卻如一座大山,唐逍撲通一聲就跪進了小溪,濺起幾尺高的水花!

第一個回合,唐逍慘敗,他根本就不是枯瘦老者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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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道斬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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