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三丫與爹
黃三丫打小就與李靈運相識,知道怎麼拿捏他的脾氣,打趣道。
「終於肯開口說話了?」
李靈運聞言皺眉,認真回答:「你說話我一直都有在聽。」
「行了,那就是我理虧。」
黃三丫拍了拍手:「我呢,還有點時間。要是你心裡不痛快,只管對我說就好了。反正你都在我面前哭過了,也沒什麼好丟人的。」
「好。」
李靈運沒有拒絕,因為他知道自己的情緒確實要釋放出來一些了。
不然,若是憋得太久。
沒準哪一天,他就分不清自己是誰了。
二人悠悠坐在屋檐下。
李靈運講起了發生在自己和李從彧之間的趣事。
其實,先前他是真的下了狠心,想把李從彧永遠留在山上。
但這種想法到最後又壓住了。
年紀會帶來心境的變化,這是不可避免的。
但事在人為。
李靈運知道現在的自己與過去不同,將來的自己可能也與現在不同。
他不敢保證自己永遠是對的。
因為生命既有花期,自然也會腐朽。
他固然捨不得徒弟離去,但更不願意讓自己成為徒弟成長路上的絆腳石。
當年的師父就不曾干預過他們。
現在,輪到李靈運了,他當然也會給弟子們充分的自由。
若是哪一天李狼說他要下山,受不得這山裡的枯燥日子了。
李靈運想,他大抵是會答應的。
自己或許不是一個合格的劍池傳人。
但他卻是李狼和李從彧貨真價實的師父,若劍池的傳承斷在自己這裡,那麼自當也由他身入黃泉,去向師父與歷代祖師請罪,承擔所有的責任。
李靈運絮絮叨叨了許久,再看黃三丫,笑著問了一句。
「你是否覺得我這人太幼稚了。」
黃三丫沒有回答他。
因為,彼時外面的天早就黑了,山裡也沒有點上蠟燭。
黃三丫本就是急匆匆上山的,身體疲憊睏倦,如今見李靈運情緒安穩了,也終於能放下心去睡一覺。
李靈運看著熟睡的人,一時啞然。
此刻,二人的肩膀幾乎緊貼著,這距離也是前所未有的近。
這漆黑的夜空宛如一方深不可測的磨盤,上面勾勒著每個人的生命軌跡。
兩條本是相交的弧線,在即將遇見時又錯開,然後以一個雖然小到微不可察,但確實是相反的趨勢向外延伸。
他們的距離不見得會疏遠多少。
但這註定了只是一場背對背的奔赴,再也沒辦法走到一起。
李靈運聽著黃三丫的呼吸,像是自言自語。
「我是真的懊悔了。」
說罷,他看著這女人蜷縮的模樣,目光閃爍,正準備起身,才發現黃三丫竟然徑直朝他這邊倒過來。
這讓李靈運是又喜又驚。
他無法描述這種情緒,於是把不終劍給取出來,小心翼翼當做支點般,代替自己暫時撐著,隨後進屋去給她拿被子。
李靈運剛走。
黃三丫的呼吸聲依舊,但雙眼卻幽幽睜開了。
她的目光晶瑩透亮,彷彿隱藏著某種情緒,但終究是不想讓這一幕被李靈運知曉,於是再度合上雙眼。
沒多久,她就感覺到身上多了一層被子,帶有李靈運身上那種草木般的氣味。
黃三丫本來不準備真的睡去,可這草木的氣息像是微醺,撩撥之後又讓人沉溺。
直至走進了那個幼時的夢鄉。
她手裡提著紅雞蛋,沿著山道一路行走,卻絲毫不覺得累。
因為,不論她何時過來,總能看到有一道熟悉的人影坐在台階上。
這是那個明明很體貼,卻喜歡口是心非的李小先生。
每次自己送東西,他總要與自己爭辯,反正就是不許讓旁人吃虧。
黃三丫將東西送完,手裡總會又多出點旁的,然後再原路下山。
每到這時,就快要開飯了。
遠遠看到屋上的炊煙,那是娘在準備今晚的飯菜。
正前方,爹背著他做木工用的器具正好從外面回來,大老遠看見了她,就會高呼一句。
「丫兒——」
黃三丫看到了已經逝去的爹,還有夢裡的自己小跑過去。
爹這時卻不抱她,因為擔心手裡臟,不過總會像變戲法一樣從他的背簍里掏出鎮上買的新奇玩意,給她帶來不一樣的驚喜。
黃三丫最後停在爹的身前,不由眼睛濕潤了。
「丫兒,告訴爹,誰欺負你了。」
「沒有的,爹。」
「哈哈,這就好,走,我們回家去。」
現實中的黃三丫聽到這話,忽然猛地啜泣了一下,讓本來還在冥想的李靈運回過神來。
他看著黃三丫,感受到她身體的顫抖,猜想這或許是做噩夢了,於是把手遞過去。
然後,他的手就被緊緊握住了。
在夢中。
黃三丫也一把握住他爹的手,然後就準備回家去。
但她突然反應過來,站在了原地。
黃老爹疑惑的聲音響起。
「丫兒,莫不是有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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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三丫強忍不舍:「爹,我要回去了,煦兒還在等我。」
這話自然是口是心非的。
她魂牽夢繞想要回到曾經的家,去多少次也不會厭煩。
只是,她已經意識到這是夢了。
是夢就要醒的,因為吃了飯爹還是會離開。
然而,黃老爹到死也沒有見到過他的親外孫,張煦。
可是他在女兒的夢裡好像見到了。
黃老爹念著「煦兒」這個名字,轉而咧嘴一笑,主動將手放開,整個人彷彿也在向後退去。
他遠遠招手,笑容常在:「丫兒原來也到做娘的年紀了……」
下一秒。
黃三丫再度睜眼,卻發現有一隻手在她臉上,竟然是在替她拭去淚水。
正是李靈運。
他看著黃三丫:「醒了?」
「嗯。」
黃三丫沒有阻止李靈運的動作,任由他替自己擦著淚水。
忽然間,她開口道。
「李小先生,我夢到我爹了。」
李靈運聞言愣了下,隨即笑道:「倒是便宜你了,本來我還想夢到我師父的。」
黃三丫亦是轉哭為笑:「可能是李大先生感激我照顧他徒弟。」
「哈哈,這倒也是。師父生前最偏愛我的。」
「我爹還知道了煦兒的事情。對了,下個月煦兒成婚,李小先生你記得要來吃酒,畢竟他也算你的書法弟子。」
「我會去的。」